赵鸿扶着几近虚脱的洛攸宁在在盘龙岭山脚下路旁青石上坐下。

赵心玥坐着的紫藤肩舆被轻轻放在一旁，透过轻纱帷帐，看见母亲素来端庄的发髻早已散乱，发簪歪斜地挂在鬓边，随着抽泣不住颤动。这位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夫人终于还是失声哭出来声响。

“鸿哥…我们的霄儿…”洛攸宁突然抓住赵鸿的衣袖，泪水浸透了锦缎面料，她哭得那样凄厉，连山间的飞鸟都被惊起，扑棱棱地掠过天际。

心玥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舆栏，轻声唤来抬舆的两个小厮：“阿福、阿贵，你们随老爷先送夫人回府。”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可是**……”阿福不安地搓着手。

“我在这里等大管家他们回来。”心玥望向远处影影绰绰的火把光亮，“母亲这般模样，不宜久留山野。”

赵鸿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终是叹了口气。他小心地搀起哭得脱力的夫人，临行前不忘嘱咐：“留下火把，多添件斗篷。”

心玥望着父亲搀扶母亲远去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远处。她拢了拢膝上的锦毯，独自守着这方寂静，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

远处搜寻的火光明明灭灭，像散落的烛焰，又像飘摇的星光点点。

寂静的等待中，赵心玥突然发现远处有蹒跚的身影在崎岖山路上时隐时现，一瘸一拐像一具从坟茔里爬出来的行尸。

“是阿福阿贵谁受了伤？”她下意识轻唤，才想起阿福阿贵都已护送母亲回府，可能是搜寻哥哥的人有人受伤，先行来这里歇息。

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越走越近，榆木拐杖敲击山石的声响清晰可闻。心玥摸向发间的金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神。肩舆四周的山风忽然静止，连虫鸣都诡异地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远处，搜寻的火把光亮仍在崖底徘徊，一时半刻怕是赶不回来。

来人停在五步开外。借着残存的暮光，她看清这人左眼缠着发灰的麻布，右眼却亮得骇人，胡子邋遢，褴褛的衣衫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疤，像是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破烂的衣襟上竟别着半枚残缺的玉佩，那纹样分明是赵府的家徽。

“姑娘……”瘸子开口时，声音沙哑，“这深山夜重，怎么独自在此？”他说话时，残缺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光。

“等人。”赵心玥看着半枚赵府家徽抚平内心的恐惧平和地回答。

“他们在干吗？”瘸子指了指远处点点灯光。

“找人。”

瘸子身形猛地一颤，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远处晃动的火把：“他们…在寻何人？”

"赵府大少爷。"赵心玥的声音轻若游丝。

“可是云下村赵府？”

赵心玥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可是…赵承霄？”瘸子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独眼闪过一丝精光，“那姑娘你…莫非是赵心玥？”

赵心玥指尖微微一颤，沉默着点了点头。山风在这一刻忽然静止，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呼喊声在谷底回荡。

瘸子深深吸了口气，独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颤抖的手缓缓探入怀中：“老朽漂泊半生，唯有两件东西从不离身。”他取出一柄非金非玉的匕首和一卷泛黄的羊皮，“此刃名‘影月’，此卷名‘影月诀’…”

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件物品放在肩舆边缘：“这些年每逢寒疾发作，只要默念口诀，便能暂得舒缓。”

粗糙的手指轻抚过羊皮卷上的纹路，“可惜老朽资质愚钝，始终参不透其中玄机。”

赵心玥垂眸看向羊皮卷，那些古怪的纹路在她眼中竟渐渐活了过来。一股暖流自指尖蔓延，让她不由轻“咦”一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赵镇渊撕心裂肺的喊声：“承霄少爷，您若在天有灵……”

“赵承霄怎么了？”

“不慎坠崖。”

瘸子闻言，身形猛地一晃，榆木拐杖深深陷入泥土中。“坠崖，原来是坠崖，难怪这么大的阵仗？”

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思绪飞转，“何时坠崖？”

赵心玥轻轻点头，月光下能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泪珠：“时快正午时分。”

“我在隐龙河上下游游荡多年，这段河流湍急，”瘸子微显急促地说着，独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但下游十余里处的望潮湾有回水漩涡。若是.……若是被卷入其中……极有可能漂流到平缓的浅滩。明早让你爹派人去望潮湾一带寻找吧，或许会有一丝希望。”

赵心玥望着他激动的神色，心中防备渐渐消散，轻声道：“多谢前辈，我一定会告知家父。”

她目光落在那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拐杖上，“小女子不才，略懂一些医术，前辈腿伤似是陈年旧疾，小女子这里有个方子…”说着从肩舆中取出一方素帕，就着月光用簪子细细划下药方。

“如果遇到懂针灸的医师，配合针灸治疗，有望恢复，但是不能每天这样风餐露宿，需要好好静养。”

瘸子接过药方时，粗糙的手指微微发颤。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帕上清秀的字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这方子他自然不会去抓。这些年风餐露宿，早习惯了与伤痛为伴。但他仍郑重地将素帕折好，藏进贴身的破衣内袋。

"姑娘医术高明，老朽...感激不尽。"他声音沙哑，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感谢不止为药方，更为赵心玥的大意凌然，竟愿为一个邋遢乞丐费心诊治。

晚风吹动赵心玥肩舆上的轻纱。瘸子拄着榆木杖退入阴影，临走前深深望了她一眼，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待那蹒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赵心玥才收回目光。

她轻抚膝上的羊皮卷，那些古怪的纹路在月光下竟泛起淡淡荧光。不知不觉间，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游走四肢百骸，将夜晚的寒凉尽数驱散。

远处，点点火光蜿蜒而来。赵镇渊带着人往这边寻来，沙哑的呼喊声传来，“**，**可在那边？”

赵心玥猛然惊醒，慌忙将羊皮卷和匕首藏入袖中。

再抬眼时，只见管家带着十余名护卫已到近前，火把的光亮映照出他们疲惫而失望的面容，显然，搜寻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