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着脖子躲在庆典最角落。浮空岛的琉璃瓦映着彩霞，晃眼睛。仙乐太响了，

震得我耳膜疼。到处都是人。灼华仙君在高台上讲道，声音清越。仙子们衣袂飘飘，

笑声像银铃。仙童们追逐打闹，差点撞翻我的矮几。

我把自己往巨大的吉祥树盆栽后面又塞了塞。枝叶的影子投下来，安全多了。

腰间的传讯玉简突然发烫。又是栖梧。荧盏！你人呢？灼华仙君难得开坛讲法，你居然敢躲？

我哆嗦着摸出玉简。指尖输入仙力。……太吵了。我头疼。玉简立刻滚烫。少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犯病了！赶紧出来！司书仙官在找你，上次誊录的典籍有处要核对！

我眼前一黑。人群。司书仙官那张严肃的脸。还有必不可少的当面对话。光是想想，

手心就冒冷汗。我吸了口气。……我、我肚子疼。真的。可能吃坏东西了。去不了。

帮我告个假。典籍…典籍核对的事，请仙官把疑处拓印在玉简上给我，我弄好再传回去。

发送。玉简安静了。我松了口气。后背汗湿了一片。庆典的喧嚣像隔着一层水。

我盯着矮几上那碟没人动过的琼玉糕。粉色的，雕成小花。看起来很好吃。但我没伸手。

万一有人注意到这边呢？万一有人看我吃东西呢？算了。我摸出另一块灰扑扑的旧玉简。

边缘都磨圆了。这是我的树洞。唯一的。里面空空荡荡。没有连接任何仙网。

只有最基础的记录功能。我点开。指尖悬在光幕上。犹豫。最终落下。【今天又缩在角落了。

】【灼华仙君的声音真好听，像山涧清泉。可惜我不敢抬头看。】【栖梧总骂我。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人群…真的好可怕。】【司书仙官…唉。】【琼玉糕看起来好甜。

想吃。】【要是能像朵云一样飘走就好了。谁都看不见我。】写完了。

心里那团乱麻似乎松了一点。我关掉玉简。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和我一样。

栖梧找到我时，我正蹲在藏书阁最顶层的角落里整理竹简。

灰尘在唯一那扇高窗透进来的光柱里跳舞。“荧盏！”她声音穿透层层书架砸过来。

我手一抖。一卷竹简哗啦散开。“你果然躲这儿！”栖梧叉着腰冲过来，

火红的裙角扫过地面，“昨晚仙网炸了你知道不？”我茫然地摇头。仙网？

那对我来说比人群还可怕。我从不连接。栖梧一把夺过我手里刚捡起的竹简，丢到一边。

她把自己的玉简塞到我鼻子底下。“看！”玉简光芒刺眼。我眯起眼。一个界面。标题巨大。

【匿名树洞：仙界观察手札（一）】下面那几行字…我心脏猛地一跳。【今天又缩在角落了。

】【灼华仙君的声音真好听，像山涧清泉。可惜我不敢抬头看。】【栖梧总骂我。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人群…真的好可怕。】……一字不差。是我的树洞！

可它明明…明明没有联网啊！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我脸色煞白。“这…这是什么？

”栖梧兴奋得眼睛发光。“匿名投稿啊！新出的！叫‘无念境’！刚在仙网兴起，就火了！

这个‘树洞’写的，绝了！”她指着下面，“你看这留言！炸锅了！”我颤抖着看下去。

【匿名用户甲：太真实了！本小仙每次参加法会也只想缩地缝！

】【匿名用户乙：呜呜呜同款不敢看灼华仙君！他太耀眼了！】【匿名用户丙：栖梧仙子？

那个火爆辣椒？心疼楼主一秒。】【匿名用户丁：琼玉糕！我也想吃！楼主别怂，

下次我们组团去角落偷吃！】【匿名用户戊：这文风！又碎又扎心！

像被小针戳了一下又一下！谁写的？】……留言还在飞速刷新。数字跳得我头晕眼花。

【灼华仙君本尊】：此手札寥寥数语，观世情入微，窥人心至巧。甚妙。打赏十万上品灵石。

我腿一软。差点瘫在灰尘里。灼华仙君…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写他好听？还打赏？

十万…上品灵石？我眼前全是飞舞的灵石光芒。还有铺天盖地的留言。“你怎么了？

脸白得像纸？”栖梧推我，“看傻了吧？大家都在猜是谁写的呢！司书仙官今早还念叨，

说这文风有点眼熟…”“不是我！”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栖梧狐疑地眯起眼。

“荧盏？”“真的…真的不是我！”我低下头，拼命把散开的竹简拢到一起，

手指抖得厉害，“我…我哪会写这些…”“也是。”栖梧撇撇嘴，收回玉简，

“你一天到晚除了躲就是缩，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往仙网上发东西。不过…”她凑近，

压低声音。“你觉不觉得…这上面写的‘栖梧’，特别像我？”我用力摇头。

“巧合…一定是巧合。”“嗯。”栖梧站直身体，又兴奋起来，“不管是谁，

这人肯定就在我们身边！我得去打听打听！说不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才子！

”她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留下我。和满地狼藉的竹简。**着冰冷的书架滑坐到地上。

抱着膝盖。旧玉简硌在胸口。它明明…没有联网。怎么会？我颤抖着再次注入仙力。打开。

依旧是那个界面。我昨晚写下的树洞。孤零零的。下面多了一行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小字。

【是否匿名投稿至“无念境”？是/否】我盯着那个“是”。昨晚…我好像…点过？

当时太恍惚了。只想快点关掉。难道…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我死死盯着那个选项。

指尖悬在“否”上面。按下去。只要按下去。就安全了。可灼华仙君说“甚妙”。

那些留言说“真实”、“扎心”。还有人说“心疼楼主”。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原来…有人觉得我写的东西…好？指尖在颤抖。最终。没有按下去。我关掉了玉简。

把它紧紧按在心口。跳得厉害。无念境彻底火了。我的匿名树洞手札，成了仙网最大的谜团。

第二篇。【司书仙官今天又皱眉了。因为我把核对好的玉简放在他门口就跑掉了。

他门环上的兽头瞪着我，比我更紧张。】【栖梧拉着我去逛仙市。人山人海。

我全程盯着她的后衣领，数上面的绣花。一朵，两朵……七十八朵。她说我像个背后灵。

】【尝试对着传讯玉简说话。练习了十遍。‘栖梧，我是荧盏。

典籍第三卷的批注…’不行。还是发文字吧。】留言爆炸。【匿名用户庚：哈哈哈兽头！

司书仙官门口那只睚眦！楼主形容得太到位了！】【匿名用户辛：数绣花！救命！

我陪师姐出门也这么干！楼主你是我的嘴替！】【匿名用户壬：练十遍！是我本人没错了！

每次传音都像上刑场！】【灼华仙君本尊】：众生百态，细微处见真章。再赏十万灵石。

第三篇。【听说蟠桃园的仙桃熟了。很想去。

但想到要跟那么多仙娥一起摘桃、说笑……算了。栖梧给我带了一个，特别甜。

躲在被子里吃的。】【试着对一朵云说了声‘你好’。它飘走了。松了口气。

】【凝音诀又练岔了。把自己关在静室三天。挺好。】这篇下面炸出更多潜水社恐。

【匿名用户癸：楼主！我懂！上次百花宴，我装病没去，躲在洞府吃了三天自己炼的辟谷丹！

虽然很难吃！】【匿名用户子：对云说你好！我经常对洞府门口的石狮子说话！它不会跑！

推荐！】【匿名用户丑】：凝音诀同款受害者！抱头痛哭！栖梧冲进我狭小的仙舍时，

我正在对着水镜练习“嗯”、“好”、“谢谢”。她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荧盏！

你猜怎么着！”我吓得差点从蒲团上栽下去。“无念境那个‘树洞’！他提到我了！

还有司书仙官！还有凝音诀！他肯定是我们司的人！”栖梧眼睛放光，

“司书仙官今天脸都是绿的！笑死我了！”我心虚地抓紧衣角。

“哦…是吗…”“灼华仙君又打赏了！大手笔！”栖梧晃着玉简，

“现在整个仙界都在扒‘树洞’是谁！连天机阁那帮神棍都下场推演了！”我喉咙发干。

“推演…出来了吗？”“没！”栖梧一**坐到我旁边，

“无念境是上古秘境碎片炼化的法器，匿得死死的！天机阁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哈哈！

”她撞撞我肩膀。“喂，你天天缩着，就没发现谁可疑？比如…哪个平时闷不吭声的家伙，

最近眼神特别飘？”我使劲摇头。“没…没注意。”“算了。”栖梧叹气，揉乱我的头发，

“问你也是白问。不过…”她凑近，神秘兮兮，“我怀疑是管库房的青梧师兄！

他最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青梧师兄只是失恋了而已。

栖梧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侦查”了。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滑坐下去。手还在抖。

但心底，有一丝极微弱、陌生的东西在滋生。像埋在厚厚灰烬下的一点火星。

灼华仙君的赞赏。那些说“懂我”、“同款”的留言。还有…栖梧每次提到“树洞”时，

那毫不掩饰的喜爱和兴奋。原来我写的东西。真的有人喜欢。我摸出那块旧玉简。冰凉的。

指尖划过光幕。犹豫了很久。写下第四篇。【躲藏很安全。但偶尔…只是偶尔…会想，

如果站在光下是什么感觉？】【灼华仙君的声音…其实偷偷录了一小段。存在玉简最深处。

只敢一个人时听。】【栖梧今天夸‘树洞’写得好。开心。又有点难过。】点击。匿名发送。

看着光幕消失。我捂住脸。火星似乎亮了一点点。树洞手札成了现象。仙网头条常客。

我的匿名账户下，灵石堆成了山。无念境贴心地帮我自动管理。我依旧缩在角落。

但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司书仙官再让我核对典籍，会把疑点直接拓在玉简上，

放在我固定的工作位上。不用说话。完美。栖梧拉我去仙市，会提前说：“跟着我，别看人，

只看货架最底下一层，或者我的衣领。今天绣了九十九朵新花。”我数了。真的是九十九朵。

灼华仙君讲道，我会坐在最边缘的柱子后。依然不敢抬头。但会带上留影玉简。

偷偷录下他清泉般的声音。仙界开始流行“树洞体”。无数匿名投稿涌现。

但大家还是最爱追我的“手札”。他们说，我的文字像最细的银针，

精准地刺中仙界芸芸众生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褶皱。隐秘的怯懦。细小的渴望。

无法宣之于口的尴尬。仙人们活得久了，端着久了，反而被这种笨拙的“真实”狠狠击中了。

直到那天。栖梧脸色难看地冲进藏书阁。“荧盏！出事了！

”我正踮脚去够顶层一本落灰的《云笈七签》。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无念境！

那个‘树洞’！被人挂了！”栖梧把她的玉简怼到我眼前。一个加红加粗的帖子。标题刺目。

【深扒‘匿名树洞’！真面目惊人！利用仙界善意的卑劣撒谎精！】我血液瞬间冻住。

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竹梯。帖子很长。图文并茂。核心是两张模糊的留影。

第一张：一个纤细背影，穿着最低阶的仙娥服饰，蹲在庆典角落巨大的吉祥树盆栽后，

手里攥着一块灰扑扑的玉简。配文：【鬼祟！投稿时间、地点完全吻合！

】第二张：同一个背影，正把一块拓印好的玉简，飞快地放在司书仙官门口的石睚眦嘴里，

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仓皇逃走。配文：【司书仙官！核对典籍！手札内容铁证！

】发帖人叫“明镜台”。他言辞激烈。“诸位仙友！看看我们追捧的‘树洞’！

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只是一个胆小如鼠、连当面对话都不敢的低阶仙娥！

”“她利用无念境的匿名，编造看似‘真实’的可怜人设，博取同情，骗取巨额打赏！

灼华仙君、无数仙友的灵石，都喂了这条贪婪的蛀虫！”“她笔下的‘怯懦’、‘社恐’，

不过是掩盖无能、懒惰和贪婪的遮羞布！这是对整个仙界善意的亵渎！

”帖子瞬间被顶成最热。留言飞速刷新。【匿名用户卯】：什么？！竟然是个小仙娥？！

亏我还觉得她写得深刻！被骗了！【匿名用户辰】：利用匿名博同情骗打赏？太恶心了！

退钱！【匿名用户巳】：怪不得不敢露面！原来是做贼心虚！卑劣！

【匿名用户午】：看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呸！装什么可怜！灼华仙君，您被骗了啊！

……也有零星反驳。【匿名用户未】：等等…她写的东西打动我们，是因为真实啊！

和她身份有什么关系？【匿名用户申】：就是！社恐还有高低贵贱？

低阶仙娥就不能有感触了？但很快被淹没在汹涌的骂潮里。【明镜台】：@灼华仙君仙君！

您看看！这就是您欣赏的‘妙人’！一个满口谎言、利用您善心的骗子！栖梧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放他祖宗的罗圈屁！什么叫骗！写得好就该打赏！关身份屁事！

”她一把抓住我冰凉的手。“荧盏！你别怕！我这就去…”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我的脸。

看着我惨白的脸色。看着我控制不住的颤抖。看着她抓住的、我紧握的手。手里。

那块灰扑扑的、边缘磨圆的旧玉简。栖梧的眼睛。一点点瞪大。

瞳孔里映出我摇摇欲坠的身影。“荧盏……”她的声音变了调。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

“你…你就是…‘树洞’？”藏书阁死寂。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跳舞。栖梧的手像烙铁一样烫。

我猛地抽回手。把旧玉简死死藏在身后。像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身裸体地扔在冰天雪地里。

完了。被发现了。被栖梧发现了。“荧盏…”栖梧的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眼泪砸在积灰的地板上。洇开两个深色的小点。

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默认。“我的天…”栖梧倒抽一口冷气，

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竹简哗啦掉下来几卷。她没管。只是死死盯着我。

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震惊。愤怒。茫然。还有…受伤？“你…你一直在看我笑话？

”她声音发颤，“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你写的‘树洞’？在我夸他的时候，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我？”我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不是的。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栖梧突然拔高声音，带着被欺骗的怒火，

“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什么都跟你说！结果你呢？！你躲在匿名后面！看着我上蹿下跳！

看着我崇拜你写的东西！看着我像个**！”“对不起…”我终于挤出声音，细若蚊呐，

带着哭腔。“对不起？”栖梧冷笑，眼圈也红了，“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外面已经把你架在火上烤了！‘明镜台’那个**！他这是要毁了你！

”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现在怎么办？那两张留影虽然模糊，

但熟悉的人仔细看…司书仙官肯定认得出！还有其他人！身份瞒不住了！”她猛地看向我。

眼神锐利。“那个‘明镜台’是谁？他怎么能拍到那些？他盯你多久了？他想干什么？

”我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缩起来。消失掉。“不行！

不能让他这么泼脏水！”栖梧一跺脚，拿出她的玉简，“我这就去发帖！

我证明你就是‘树洞’！我证明你写的都是真的！什么博同情骗打赏！狗屁！”“不要！

”我尖叫出声。扑过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玉简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别发…求求你…栖梧…”我语无伦次，哭得喘不上气，

“不能…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求你了…”栖梧看着我满脸的泪和绝望的恐惧。

她眼里的怒火慢慢熄了下去。变成一种深重的无力。“荧盏…”她声音沙哑，“不站出来，

这盆脏水就扣实了！你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灼华仙君那边…”灼华仙君。

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也会看到。看到那些骂我是骗子、蛀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