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逝，我揣着信物投奔卫家。卫昭云捏着鼻子认下了婚约，转头却变着法折辱我。

他命人剪碎我唯一的冬衣，让我在寒风里站规距。递给我漏底的茶壶，

任热茶烫红我的手臂。罚我跪在雪夜，只为背错一句家规。连我的瘸腿，

都是他纵马踩断的。可在我攒够了银钱，准备离去时。

他却说要娶我……1钱罐里的铜板叮叮当当。我正数到第十五遍时，房门“砰”地被踹开。

卫昭云倚着门框，手里盘着个手串：「啧啧，还数你的那仨瓜俩枣呢？「陆忍冬，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等当上卫家少奶奶，可别给我卫家丢人！」我慌忙把钱罐塞进被褥，

抬头扯出个假笑：「什么风把卫少爷吹来了？」卫昭云大剌剌往太师椅上一歪，

斜眼瞅我：「本少爷决定勉为其难娶了你。」「您……是在说笑吗？」我差点没站稳。

他嗤笑一声：「怎么？乐傻了？」衣袖下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卫少爷说笑了，我这样的怎么配……」「你是不配，

可我卫家岂是背信弃义之辈？」「虽然你穷酸又贪财，可除了我，谁肯要个瘸腿的孤女？」

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瘸的。三年前。爹爹久病离世，我攥着借条和玉佩直奔卫家。

玉佩是信物。借条上白纸黑字写着：卫老爷欠我爹五十两救命钱。若是还不上，

就拿他儿子做上门女婿抵债。偏我来的不凑巧。卫老爷早在一年前出海，从此便失了音讯。

如今当家的，是他独子卫昭云。原以为卫家如今发达了，区区五十两应当不在话下。

我压根没想攀这门亲事。谁知卫昭云是个脑子不好的——竟自动略过还钱的事，

单揪着“婚约”二字不放。他嫌恶地扫了我一眼：「想进我卫家的门？你也配？」

2「只要五十两，婚约自然作废。」我笑着解释。「因为五十两让人说我卫家背信弃义？」

他脸色骤变：「况且我卫昭云就值这点银子？果然是乡下人，眼皮子就是浅！」我刚要争辩。

他一个眼色，两个粗壮婆子就把我架了起来。「拖去马厩，好好教她规矩。」

我在卫家马厩的干草堆，一睡就是三年。即便后来成了卫昭云身边最得力的跟班，

这个“窝”也没挪过。教规矩的婆子手比马鞭还狠。白日背家规，夜里练仪态。

我胳膊上的淤青还没消，新掐痕又叠上来。我疼得直掉眼泪，

却咬着牙不肯认输——这五十两银子，可是爹爹用命换来的啊！忍了小半年。

我终于寻到两个婆子打盹的时机逃了出去。可刚冲到卫府大门，

就被卫昭云疾驰的马蹄踩断了右腿。卫家虽请了大夫诊治，

但煎药的婆子最会看人下菜碟——不是故意煎糊汤药，就是“忘了”送来。时至今日。

我的右腿每逢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伤好之后。我抓住机会，

向卫昭云求来了白日里近身伺候的机会。卫昭云这人嘴上刻薄，撒钱却格外爽快。

既然他不认债，那我便从他身上赚回来。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他跟同窗打架，

我第一个递棍子。他在花楼喝醉了酒，我二话不说背他回家。就连他听戏，

我都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也不知道他怎么跟人说的。他那群损友一见我，

就挤眉弄眼：「卫兄真是好福气，这陆娘子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为了银子，

我只能赔着笑脸装傻。总算在前些日子，攒够了卫家欠我爹的五十两。债清了，

婚约自然作废。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可如今，卫昭云竟说要娶我？3「你说你要走？」

卫昭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声音陡然提高。「怎么？为了让本少爷娶你，

连欲擒故纵的把戏都学会了？」我捏紧怀中钱袋，笑得无比灿烂：「卫家欠我五十两已结清，

婚约自然也就作废了。今日，我是来辞行的。」他猛地掀翻茶盏，

凤眼灼灼盯着我：「陆忍冬，娶你的话我只说一遍，别后悔！」「不后悔。」

天知道这讨完债回乡的日子，我盼了多久。那日卫昭云拂袖而去后，便再未露面。

直到卫府管家突然登门。他远远站在马厩外，笑得满脸褶子：「少爷吩咐，

老奴来送姜姑娘出门。」我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能回家了。生平头回坐上卫府的轿子，

颠得人昏沉欲睡。正迷糊时，轿子猛地停住。

掀帘一看——“福来客栈”的金字招牌晃得人眼疼。

我冷眼看着满客栈的红绸：「这是何意？」「少爷说您没娘家，按规矩得从客栈出嫁。」

老管家嘴上说得恭敬，可眼角的轻蔑却藏不住。简直荒谬！我转身欲走。

却被他捧着嫁衣拦住：「这可是江南最好的料子，绣娘赶了半年工呢。

现在全城都知道卫家要办喜事，您若反悔……」若是一年前，我或许会心动。

如今只余冷笑：「那是你卫家的事！我可不欠你卫家分毫。」——倒是卫家，

欠我爹一条命。管家沉下脸，放下嫁衣：「老奴只管传话。姜姑娘有气，不如亲自找少爷说。

」4我站在卫府大门前，拳头捏得发白：今天非跟卫昭云说清楚不可！刚要进门。

就被守门小厮横臂拦住：「少爷吩咐了，成婚前不能见新娘！」任我磨破了嘴皮子，

都不肯放行。好不容易。我在戏园子找到了卫昭云。他正跟着花旦的唱腔打拍子。

「你真要娶那个瘸子？」柳三嬉笑着问。卫昭云头也不抬：「父母之命罢了，

娶回家当个摆设。」众人哄笑起来。「就是，卫少爷这般人物，哪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这小桃红就不错，不如成亲当日一块儿纳了作妾？」这话一出。满座顿时笑闹成一团。

春寒未消。我站在他们身后，冷得浑身发抖。在他们眼中，

女人不过是能用银钱随意打发的玩物——戏台上的花旦是，我这个瘸腿的孤女也是。

「卫昭云！」我从他们身后走出，高声唤道。他见是我，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赶紧将我拽到角落：「你不在客栈备嫁，来这做什么？」我深吸口气，取出玉佩还给了他。

这鸳鸯佩，是我爹当年救下卫老爷后，留给他的信物。他盯着玉佩，

难得放软语气：「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笑话，你不是最不在乎这些吗？今日倒矫情起来了？」

这些年为了攒钱，我早就学会了唾面自干的本事。他那些狐朋狗友嘲笑我，

说我没脸没皮巴结卫昭云。我全当耳边风。爹爹不在了，家里的铺子早就被亲戚占了去。

我一个孤女要想安然过活——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们这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怎会明白？5玉佩已归还，无需多言。**脆转身离去，

任卫昭云在身后暴跳如雷。暮色渐沉时，绵绵春雨落了下来。我抱膝坐在河岸青石阶上，

任由冰凉的雨丝沾湿了脸颊。突然就想起爹爹了。他若在天有灵，

怕是肠子都要悔青——当年以身试毒救了卫老爷，谁承想竟会让自己缠绵病榻多年，

最后撒手人寰。如今连女儿的后半生，竟都要赔进去。可这世间啊，

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忽然，雨停了。一柄泛黄的油纸伞撑在头顶。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姜姑娘，春雨寒凉，当心染了风寒。」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季从谦带笑的眉眼。「季公子？」这位是卫昭云在南山书院的同窗。

做他的跟班时，我曾远远见过几回。实在说不上熟悉。我不着痕迹，与他拉开了距离。

说来好笑。我对他的印象。全是从卫昭云那些刻薄话里拼凑出来的——说他学问虽好。

却是个连件像样长衫都置办不起的穷书生。跟卫昭云那帮纨绔子弟完全不是一路人。

他恍若未察我的小动作。笑着将伞柄塞进我手心，自己却退回了雨幕里。

「书院的厨娘辞工了。」他衣袖沾了雨丝。「山长让我寻人，我头一个就想到了姜姑娘。」

油纸伞沉甸甸压着手心，隐约能嗅到墨香。6收拾行李时，

却发现客栈已被卫府家丁团团围住。我被卫昭云囚禁了。他存心要磨一磨我的性子。

每日只命人送一个冷馒头。就这样，我被关到了大婚当日。门外锣鼓喧天。

卫昭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倨傲——「娘子，我来接你了，还不快开门？」

他身后顿时炸开一片哄笑。「姜娘子，卫少爷肯娶你是福分，可别不识抬举！」「再拿乔，

当心新郎官打道回府咯！」我死死抵住门板，心里早把卫家祖坟都骂穿了。

卫昭云一脚踹在门上：「陆忍冬！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外头哄笑声刺耳：「新娘子该不会高兴晕了吧？」「给老子撞！」他彻底失了耐心。

「砸烂了算我的！」我慌得后背全是汗，手忙脚乱把桌椅板凳全堆到门前。转身推开窗。

寒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望着楼下阴冷湿滑青石板。我右腿的疤痕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可比起稀里糊涂嫁人——我闭眼纵身跃入寒风中。「哎哟！」预想中的疼痛没来。我一抬眼，

刚好落入季从谦那双带笑的眼。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青衫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总算是赶上了。」7我终究是没能走成。季从谦送我到码头时，

正巧撞见卫老爷的商船靠岸。失踪四年，城里人人都猜测他死了。

只有卫昭云固执地不肯办丧事，坚信他爹还活着。没想到，

他真回来了——还带回满船的舶来货。爹爹生前说过，卫老爷是难得的正派人。有他在，

我或许不必再逃了。卫府。「婚约作废？不行，我不答应！」卫昭云一把拽下胸前红花，

俊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卫老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抬手就是一个爆栗：「你老子还没死呢！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他指着满院子红灯笼直跳脚。「强娶恩人之女，

你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卫昭云揉着脑袋嘟囔：「欠条可是您亲笔写的，

我这不是听您的话嘛！」「再说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啪嗒！”一个茶盏擦着他耳边飞过。「叫你整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卫老爷抄起鸡毛掸子就追：「人家姜大夫当年好心救了我，你倒好，逼得人家闺女跳窗逃婚！

」我站在旁边想笑不敢笑，憋得肚子疼。季从谦悄悄扯了扯我袖子，

小声道：「要不……你还是跑吧！」我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卫老爷满脸愧疚，

特意给我安排了上等客院。得知我在卫家住了三年马厩后，又把卫昭云揍得满院子跑。

不管真心假意，我总归要谢他。他一回来。这荒唐婚事自然不作数了。8几日后。

「这几年多亏有你，吟风倒是长进不少。」卫老爷捋着胡子，

笑得慈眉善目：「其实这门亲事，我是打心眼里赞成的。」我心头一紧，

赔笑道：「爹爹临终前，最盼望的就是我能招个赘婿，回乡安稳度日。」

虽说那欠条上写明若还不上钱，卫老爷儿子便入赘姜家。可卫老爷就这一个儿子。他舍得吗？

果然我话音一落。他脸上的热切便淡了几分。爹爹病榻前的叮嘱犹在耳畔：「卫家今非昔比，

咱们只拿该得的。可千万别妄想些不该想的。」我懂他的意思，并一直铭记在心。思及此处。

我再次开口：「多谢伯父厚爱，卫公子这般人才，忍冬实在配不上。」“哐当！

”屏风后突然传来巨响。卫昭云阴沉着脸冲到我面前，连指尖都在发颤：「陆忍冬，

你够狠！」红木圆凳被他踹得滚出老远，雕花门扇都震得嗡嗡作响。我垂眸不语。

早就习惯了他这炮仗脾气，只当又是少爷脾气发作。却不想三更十分。

窗户突然“咯吱”轻响。卫昭云的声音混着夜风飘进来。

竟带着几分委屈：「当初追着我跑的是你，现在不肯嫁的也是你……」「陆忍冬，

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月光顺着窗户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泛红的眼尾。

9我没有回话。只安静等他说完，果断关紧了窗户。**着床柱出神，任月光洒在裙摆上。

记忆忽而翻到尘封的那页——那时叔伯夺了爹爹的药铺不算，竟还偷偷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他们找上卫家时。是卫昭云带着家丁把他们轰了出去。「我卫家未过门的少夫人，

轮得到你们作践？」那是他第一次。当中承认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唯一一次。

少女心事曾像三月柳芽，在他替我撑腰时悄悄抽过枝。我曾经天真地以为。

他是照亮我人生阴霾的月亮，宁愿仰酸脖颈也要追着那抹冷光。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卫昭云非要我回家，去给他拿那本珍藏的话本子。我顶着毒日头跑到眼前发黑，

汗流浃背地捧着书回来——那本他“非看不可”的珍本，却被他随手命人垫了桌角。

散戏时他转身瞧见我。突然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倒退半步：「你臭烘烘的像什么样子？」

他捏着鼻子皱眉的样子，我这辈子都记得。满堂哄笑中，

我低头看见自己：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后背，散乱的发丝黏在颈间，

连右脚绣鞋不知何时跑丢了。那些公子哥戏谑的目光，比七月的太阳更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