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扬的出现，像一块石头，在我平静的复仇湖面，砸起了一圈涟漪。

而陆沉舟，则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安。

他变得更黏人了。

我只要离开他的视线超过一分钟，他就会开始焦躁。坐立不安，不停地喊“老婆”。

林鸢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正好撞见。

我只是去洗手间洗个手，他就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扫到了地上。

“陆先生，您怎么了？”林鸢走过去，温和地问。

陆沉舟不理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洗手间的门，嘴里还在喊：“老婆！老婆你出来！”

我推开门走出来。

他看见我，立刻安静了，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娃娃。只是眼睛红红的，一脸委屈。

林鸢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

“苏**，我们能聊聊吗？”

在走廊上，林鸢开门见山。

“陆先生对你产生了过度依赖，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病理性依恋’。”她说，“这对他的康复，非常不利。”

“我该怎么做？”我问。

“你需要……适当地和他保持距离。”林鸢看着我，“我知道这很难，你很尽责。但他需要学会独立，而不是把你当成他的全世界。”

我沉默着。

保持距离？这正是我想要的。可一旦我推开他，我的复仇还怎么继续？

“我会试试。”我最终说。

林鸢点点头。“另外，关于让他接触过去的人，我已经和他家人沟通过了。他们安排了陆先生的堂弟，下午会过来探望。”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陆家的-人。

他们终于要来了。

下午三点，陆沉舟的堂弟，陆子昂，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名牌，头发染成张扬的金色，看人的眼神带着几分轻佻和审视。

他一进来，目光就先落在了我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你就是那个护工？”他开口，语气算不上客气。

我点点头。“陆少爷。”

他“呵”了一声，这才把目光转向病床上的陆沉舟。

陆沉舟正靠在床头，看到陌生人，身体又绷紧了，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靠过来。

“哥，我来看你了。”陆子昂走过去，脸上挤出一个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子昂啊。”

陆沉舟看着他，眼神陌生，摇了摇头。

“啧。”陆子昂咂了咂嘴，转头看我，“真傻了啊？”

我没说话。

“行吧。”陆子昂拉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哥，我跟你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公司可是乱套了。几个老家伙都想趁机夺权呢。爸让我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公司那份股权**协议，你到底放哪儿了？”

他说得飞快，像是在背书。

陆沉舟一脸茫然地听着，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吵，让他很不舒服。

他伸手，又想来抓我的衣角。

我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抓了个空，愣住了。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全是错愕和受伤。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

陆子昂注意到了我们之间的小动作，眼睛眯了眯。

“哥，你别怕啊。”他忽然换上一副关心的嘴脸，凑到陆沉舟耳边，“我跟你说，你得小心这个女人。我听说啊，她是你出车祸前，刚从外面找来的，专门哄你开心的。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老婆……不是的……”

“是不是，你问问她啊。”陆子昂还在煽风点火，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一瞬间，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陆沉舟那双快要碎掉的眼睛，忽然觉得，陆子昂这一招，比我那些小打小闹的折磨，要狠多了。

他直接从根基上，动摇了陆沉舟唯一的信任。

我该怎么回答？

承认，我的伪装当场戳破。

否认，我等于是在帮陆沉舟对抗陆家人。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陆沉舟忽然从床上挣扎着要下来。

“你干嘛？”我下意识地过去扶他。

他却一把推开我，力气大得惊人。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到陆子昂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狂。

他却只是站着，用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堂弟。

然后，他用一种很慢，很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她是，我老婆。”

“你，滚出去。”

陆子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陆沉舟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像孩子一样哭泣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竖起了他所有稚嫩的刺。

为了保护……我。

陆子昂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他猛地站起来。

“行！陆沉舟，你行！”他指着陆沉舟，又指了指我，“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摔门而去。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整个世界又安静了。

陆沉舟还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他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我。

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坚定，只剩下无尽的后怕和脆弱。

“老婆……”他朝我伸出手，“我怕。”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住了。

他的身体很烫，还在发抖。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别怕。”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在这。”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明明应该高兴。陆家人内斗，狗咬狗，这正是我乐于见到的。

陆沉舟为了维护我，和他唯一的亲人翻脸，这不就是我报复计划的一部分吗？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里，反而堵得难受。

那天晚上，陆沉舟发起了高烧。

大概是下午受了**，又光脚下地着了凉。

他烧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婆”，“别走”。

我用毛巾给他一遍遍地擦着身体，物理降温。林鸢也来看过几次，给他挂上了点滴。

折腾到半夜，烧才渐渐退了。

我累得快散架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

动作很轻，很小心。

我睁开眼。

陆沉舟醒了。他退了烧，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

他见我醒了，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去。

“我……我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感觉怎么样？”

“好了。”他说。

他看着我，忽然说：“老婆，你别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

“今天……下午。”他小声说，“我不该推你。”

我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

“没事。”我说。

“你以后，别躲开我，好不好？”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祈求，“你一躲，我心里就慌。”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我利用他的信任，他的依赖，把他当成一个复仇的工具。

而他，却在用他仅有的，孩童般的纯粹，来保护我这个满腹谎言的骗子。

“好。”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一刻，我忽然有点分不清。

到底谁是猫，谁才是那只老鼠。

又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就都被困在了同一个捕鼠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