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地毯上洒着一地稀碎的白，颜舒盘腿坐在这一片狼藉中央，指尖捏着一片边缘不规则的小纸片，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

不是气，主要是累。以及一种深深的、对人生荒诞程度的叹服。

这已经是她这周，不，这个月，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试图把那份象征自由与失败的离婚协议书从某个技术宅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拯救出来，然后让它完整地、体面地（尽管内容并不那么体面）出现在茶几上，供它的另一位缔造者签署。

上次藏在了烤箱的发酵档位后面，结果他预热空烤箱给她热吐司，差点引发烟雾报警。上上次塞进了自己那本压箱底的《小王子》里，结果他半夜找灵感摸到这本书，说正好缺个垫显示器的楔子。上上上次更绝，绞碎了混进咖啡渣里企图瞒天过海，结局是傅砚深拿着个小铲子，面无表情地在她准备下楼倒垃圾时拦住她，说根据家庭垃圾成分分析模型，今天的有机质含量异常，需要开袋抽检。

抽检他个大头鬼！

颜舒第一百零八次觉得，自己当初同意跟这个人类高质量（存疑）男性闪婚，绝对是脑子被门夹了之后又遭了雷劈。年纪到了？家里催得急？前任们分手时那句“颜舒你这性格真没人受得了”言犹在耳？所以破罐破摔，觉得找个同样看起来不怎么正常的，或许负负得正？

正个屁。

她现在只想把这罐“屁”给扬了。

手里的那片纸，是协议书的标题栏，“协”字缺了半边，“书”字摇摇欲坠。她好不容易从书房主机箱散热孔深处把它抠出来，沾了一手灰。

她咬牙切齿，正思考着是把它继续塞进沙发缝里，还是铤而走险粘在吊灯灯罩上时，玄关传来了极其规律的钥匙转动声——三圈半，精确无误，然后是门锁滑开的轻响。

颜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弹射起步，手里的纸片下意识就往睡衣口袋里塞。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吹动了地毯上其他几片散落的“白色罪证”。

傅砚深走了进来，身上是万年不变的灰格衬衫和卡其色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编程代码的湖水。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散发出食物混合的温暖香气。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特意扫过来，只是习惯性地在门口脱鞋、摆正，鞋尖朝向的角度都像是用量角器校准过。然后他走向餐桌，将纸袋放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取出里面的餐盒。

“晚餐。楼下的港式烧腊，叉烧油鸡双拼，配酸梅酱和葱油汁。米饭独立包装，温度67.4摄氏度，处于最佳食用区间。”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语音导航。

颜舒没吭声，维持着盘腿坐地的姿势，假装对地毯纹路产生了浓厚兴趣。

傅砚深摆放好餐具，两副筷子平行得如同铁轨。他终于转过身，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以及她周围那一片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星星点点的白色纸片上。

他推了推眼镜，迈步走过来。

颜舒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没出息！她在心里骂自己。

傅砚深在她面前蹲下，视线扫过地毯，然后从衬衫胸袋里掏出一把——是的，一把——银光闪闪的镊子，还用酒精棉片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消消毒。

他伸出镊子，精准地从颜舒脚边夹起一片极其微小的纸片，那上面只有一个可怜的逗号。

“第97次。”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颜舒，你偷藏、转移、意图销毁关键文件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我们婚姻算法基础协议第3章第5条：关于重要家庭文档的存储与调用规范。”

颜舒：“……”

她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天灵盖。婚姻算法？那是什么鬼东西？是他上个月失眠时半夜三点爬起来用Python写的那个吗？！还他妈有第3章第5条？！

她猛地抓起手边的天鹅绒抱枕，劈头盖脸就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砸过去，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傅砚深！你这逻辑怪物！这是离婚协议书！谁家好人会拿离婚协议书当一千片拼图玩啊？！还他妈是**星空版的难度！你是不是有病！”

抱枕软绵绵地砸在他肩膀上，他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抬手精准地接住了下滑的眼镜。

然后，他放下了镊子和那片可怜的逗号。

在颜舒炸毛的注视下，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小的、类似激光笔的装置，对准了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唰”地一下。

一道清晰的红色激光射线打出，然后在墙面上迅速扩展、变形，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线条精准的、甚至带着某种数学美感的——心形图案。

颜舒的怒骂卡在了喉咙里。

激光心形稳定地投在墙上，像个冷漠的科技艺术展品。

傅砚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宣读实验数据：“根据过去三十天内持续监测的生理指标数据，你每次口头提及‘离婚’、‘分手’、‘过不下去’等相关词汇时，平均心率提升12.8%，皮电反应显著增强，瞳孔有轻微扩张现象。与愤怒、厌恶的情绪生理表征吻合度仅为37.5%，与兴奋、期待的情绪生理表征吻合度达到89.2%。数据样本数量充足，置信区间可靠。”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镜片反射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红色心形光斑，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综合判断，误差值低于0.3%。初步推断，你的口头表述与真实生理反应存在显著偏差。”

颜舒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这次绝对是被气的，气血上涌那种！“那是我气的！气的！听懂没有！气的心率过速！”她几乎要跳起来。

傅砚深无视了她的咆哮，朝她迈近一步，激光心形在他身后，像个荒谬的背景板。他微微歪头，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个技术难题。

然后，他给出了解决方案，语气认真得像在建议重启路由器：

“建议采用更直接的物理交互方式进行重新校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比如，接吻。”

好的，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