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京城有名的屠户。太后寿宴，流水一样的珍馐淌进宫里。

却在某盘猪肉里发现了一根猪毛。皇帝暴怒，砸了十几个玉碟。细查下来，

从负责宴会的容皇后到小厨房的工人再到我爹娘。无一幸免。而罪魁祸首，

正在我身前笑得得意。1日头愈发毒辣起来。趁着主子们点香歇息的空档，我换了差事，

去门房寻王叔，这阵子他应当在吃饭。颠了颠手里的月钱，又狠狠心从头上拔下来根珠钗。

这样热的天气，想来爹娘营生也不好做，凑活凑活，熬到天冷了也就好了。

王叔是门房守门的，这是份捞油水的活。丫鬟们出不去府门，托他偷偷给家里捎信带钱，

也会匀他点利好。我凑近了门房，听见了里面传出了声音。

“杏儿这丫头也是可怜……”杏儿，这是在说我？我本名何慈菇，主子嫌难叫，

看窗外杏花开了，随口取杏字，叫我杏儿。“前天我还遇见她爹娘呢，

老两口身体看着还挺硬朗。给我拿了一点子肉，说杏儿在府里不好过，让我照拂照拂。

”王叔叹了口气。“上次杏儿怕她娘舍不得，特意拿了钱叮嘱我，

求我让你去制一套衣服给她娘，说是生辰要到了。现在那套衣服还在家里躺着呢。

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杏儿交待。”我听到王婶的声音传来，

“老两口现在……”王叔的声音有些哽咽。“都一样。贵人吩咐，直接扔乱葬岗让野狗啃了，

草席都不必了。”我手中的银钱掉落在地，王叔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看过来。见是我，

看了眼散落一地的钱，摇摇头。2我捡起地上的钱，全部推到王叔王婶的面前。“叔，婶子。

”我哭着说，“我爹娘怎么了，你们告诉我成吗？”王叔放下筷子，把钱推回来，

我死死抵住。王婶眼圈红了。“老头子，就告诉她吧。”王叔执意把钱推回来。“孩子，

我告诉你。不过这钱我万万不能收，你爹你娘死得冤。我再收你这份钱，

他们去地下的路上也不会安心的。”从王叔的口中，我知道了爹娘死的原因。

“太后寿宴上的猪肉里，吃出了根猪毛。从上到下查了一遍，不只是你爹娘，

厨房的那群人也全部处死。”王叔顿了顿，“我女儿也在里头帮工，

已经……皇上还颁了诏书，要撤容皇后后位。”我的手指用力抠着桌面，指节发白。

王婶拿起我放在钱堆里的珠钗，插在了我头上。她声音颤抖。“孩子，节哀。

要好好活下去啊！”王叔不敢看我，抹了抹脸。那么多道工序，怎么可能处理不干净？

一根猪毛，废掉了皇后，断送了几十人的性命。是谁想的这么毒辣的招数！

我眼神木然的看向桌上的一堆银钱。“从今以后，我把你当女儿看，你想吃啥，就托我买。

”王叔哽咽地说，“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得活着。”3我苍白地笑了一笑，

呆呆地走在路上。荷花池里，荷花开得正盛，跳下去，人就没了声响。干干净净的飘起来。

也不用在别人踩开的淤泥里苟活。“杏儿！”小红招我过去。“你怎么这么慢！

主子翻了个身，估摸着快起了。”她抱怨道，“等下全去给主子穿衣服了，找不到人扇风，

又要摔东西了。”我抱着她哭：“我爹娘死了，都死了！”小红沉默了一瞬，

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我们还得活着。”“小红！杏儿！主子起了，快进去！

”我擦了擦眼泪，应着声往里走。接过扇子缓缓地扇着风。手腕稳定，扇风均匀，

这是以前跟着我爹娘分割肉块时练就的巧劲。“主子，宫里来信了！老爷叫你去书房呢！

”我乖顺地低下头，做主子的事，奴婢不能看，也不能听。“杏儿，小红，你们俩跟我去吧。

”我和小红顺从称是，跟着她到了书房，就往门边一站。不再入内。书房里的声音有些激动，

门口都听得着。“谁能想到，一根猪毛扳倒了容似锦！我儿不愧七岁就被先生称女诸葛！

”老爷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我浑身发冷，震惊至极，身子微微侧近了些。“父亲，

你小声点。姑母来信说前朝后宫，密切相关。”苏金玉的声音扬起得意，

“容家这种世家大族，屡屡冒犯皇上，我们这次再交上……”再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了。

嗡嗡的耳鸣声盖过了一切。前朝后宫，与我爹娘何干？谁起势，谁失势，

凭什么用我爹娘的尸骨铺路！我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撕裂。小红担忧地看着我，以为我仍沉浸在悲痛中，

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她的手很暖，却暖不了我瞬间冷透的心肝。4苏金玉乐呵呵地出来了，

脸上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杏儿，你怎么了？”她一眼瞥见我脸色惨白、浑身发颤，

狐疑地蹙起眉。“杏儿她……”小红刚要解释。我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剧痛逼出眼泪，

我顺势躬身，声音细弱发抖。“**恕罪！我、我肚子疼得厉害……”苏金玉见我眼圈通红，

浑身哆嗦，只当我是月事腹痛，不屑地嗤笑一声，抬脚便踹在我腿上：“没用的东西！

扫了本**的兴！”我顺势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掩去眼底翻涌的杀意。

“奴婢知错了。”她似乎心情很好，没有拿起鞭子把我抽得皮开肉绽，

也没有把我关在猪圈里饿上两三天，更没有把我赏赐给哪个酷爱凌虐女人的下人。

只是从我放在地上的手上碾了过去。“滚远点，别碍眼！”“你命真好！”小红悄声说，

把我从地上搀了起来。我沉默地低下头，手指肿得通红，伤口混进了些地上的砂石，

更显得面目恐怖。“愣着干什么！”前头传来苏金玉不耐烦的催促，“去，

把院里开得最盛的那几朵牡丹给本**摘来！”看着我满是砂石还未处理的手，她皱紧眉头。

“脏死了！去那个溪水里把手洗干净，若有一丝脏污沾了我的花，仔细你的皮！

”我麻木地把手泡进溪水里，血在溪水里蔓延开来，我的脑中出现了苏金玉纤细**的脖子。

以前跟着我爹娘杀猪，最知道扎哪个地方，它立刻能失去抵抗之力。想来杀人也是差不多，

在脖子上插上几簪，在头上砸几下，应该也就没动静了。到时候喷溅开的血液，

会不会比溪水中蔓延开的血更好看？我的呼吸骤然急促，手指下意识地蜷起，

触碰到那块坚硬的石头。小红不忍心看，转开了头。伤口碰水后很痛，十指连心的痛，

让我有点分不清，究竟是心痛，还是手痛了。苏金玉看着我这样，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本**可是要去做皇后了，你们哄好了本**，还能进宫去见见世面！”进宫？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在石头上划过一道浅痕。是了，让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她要荣华富贵，我要她爬得更高，摔得更碎！况且，宫里的那群人，还没遭报应呢。

我慢慢松开石头，抬起脸，挤出一个顺从无比的微笑：“是，**。奴婢一定洗得干干净净。

”苏金玉示意我把摘下来的牡丹插她头上，步子轻快地往前走。……圣意雷霆，很快，

封后的圣旨就到了苏家。苏太傅颤抖地接过圣旨。“臣，叩谢陛下恩典！

”“我苏家两代为后，天要佑我苏家啊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苏家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像容家，当时街市上无比风光。容皇后倒台后，一纸诉状，

全府查抄，现已被全家流放到苦寒之地。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想，皇帝是无比尊贵的一个人。

所以应该和苏家那些**公子类似。奴才们有点技艺就能苟活混一口饭吃，但当腻了，

没有价值了，就可以随意贱卖了。找个理由处置了。而苏家容家，天子近臣，

不过是地位高点的奴才。之前我和小红说这个，她笑我，“皇上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呢？

他是仁厚的，体察民情的。”她眼里透露着对皇宫的向往，和对皇帝的崇敬。仁厚吗？

那我爹娘，厨房若干人等，又是怎么死的呢。容家示众那天，路过了苏府，

我看见那些囚车上，分明还有几岁的小儿！诏书上写“理应重罚，以全仁孝之道。

”可能皇帝的美名和**一样。我想起了进府的时候。我和小红是同一批进府的，

刚进来的时候，她也和我说**在京中美名最盛，一定会善待我们的。

“卖到这里算我们命好。”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悄悄对我说。5苏金玉，

再过几天要称苏皇后，现在正带着我和小红，往太后住处去。“让姑母看看，都长这么大啦。

”太后拉着苏金玉的手不放，苏金玉神色有些慌张。

“太后娘娘……”“就不要拘那些虚礼了。”太后眼圈微红，身旁人连忙递上帕子。

“平民百姓之家，尚能常聚，以享天伦之乐。”她拭了拭眼泪，“姑母身在皇家，

倒像是断了亲，谁见了我，便行礼称娘娘……”我站在旁边，努力憋住眼泪。

哭了回去准又要挨打。平民百姓之家，如何常聚？贵人们的骨肉亲情世道要高高捧起，

朱笔写下仁孝、爱幼。穷人们的骨肉亲情就是贱到泥里，爹妈儿女死了，不想着厚葬，

先想着自己要怎么接着活。王叔女儿在御膳房里帮工，王叔和王婶常常和我们说，“我女儿，

跟着太后娘娘进的宫，那可是宫里，富贵逼人，有这样的女儿，感觉身体跟穿了绫罗似的，

轻快得要飞起来。”我爹娘老实了一辈子，称猪肉，算价钱，从不缺斤少两。我在府内，

他们在府外，时不时我给他们送点银钱，他们给我打些冬衣。虽不能相见，倒也细水流长，

有个盼头。皇帝砸了十几个玉碟的时候就不可能了，他们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希望了。

他们都被淹死在世道里了。而小红，是被爹娘卖进来的，乡里遭了大荒，全家逃命的时候，

走一户卖一个女孩，小红是最后一个被卖出去的。后来她打听爹娘姐姐的消息时才知道，

他们都死了，有的被打死了扔出府，有的说私通浸了猪笼，有的被马车碾过去，

当天就断了气。可能贵人们尊贵，情也比较贵。穷人们命贱，情也比较贱。

……我从回忆里跳出来，这对苏家姑侄已经哭过一轮了，开始履行皇家婆媳的职责。

太后娘娘打量着我和小红，还有一干侍女。最终点了我和小红。

“她俩到时候陪你进宫当贴身侍女。”苏金玉忌惮地看了看我们的脸。太后拍了拍她的头，

无奈地说，“宫里美人众多，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有一个苏家的皇子。”又扫了我们一眼，

“过继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也行。”6回去之后，苏金玉就让人狠狠地拧着我和小红的脸。

粗糙的手指掐在皮肉上，我感觉像在检验一块猪肉的肥瘦，只是这次疼的是自己。“贱蹄子，

还没进宫呢，就一副妖媚的样子给谁看！”我和小红纷纷求饶。“算了，你姑母点的人，

还是不要伤了为好。”苏太傅在一旁劝说。我们才得以残喘，开始准备起入宫的物件来。

……大婚那天，好不风光，满街的红色，四设的香案。苏金玉坐在花轿上，

享受着万民的朝拜。我在底下走，听见有人偷偷喊名字。

有的出宫接苏金玉的宫女眼圈红红的。礼炮不停的响，把离别和思念都打进风里了。

王叔王婶也在街边站着，我朝他们笑了笑。你看，你们的第二个女儿也进了宫。

富贵逼人的地方。趁着人群跪拜的时候，他们硬塞给我一张纸。我虽感疑惑，

还是偷偷揣进了怀里。阅毕，先是大惊，眼泪簌簌流下，后又露出了笑容。

……婚后一连数日，皇帝都宿在苏金玉处。而后，更是荣宠不断。后宫帝后浓情蜜意，

前朝世家和外戚也打得热火朝天。这是小红告诉我的。忘了说，小红现在是皇上的姝美人。

入宫几个月的光景，一切早已天翻地覆。而我，也准备开始挥舞我的屠刀了。

7小红敬仰皇帝。这是我在她看到皇帝的第一眼反应里发现的。所有人都慌忙请安下跪，

皇帝平淡地让大家起身。直立起时的余光中，其他人都低着头，唯有小红微微抬着。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盯着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太后貌美，皇帝继承了她的容貌。

又有独特的威仪。之前我还老笑小红没出息，结果人家一眼就看上了皇帝。还真的挺有出息。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终于注意到了她。“奴婢叫小红。”小红低头，更显娇俏。

“姹紫嫣红，二八佳人。”皇帝突然转过头，“那你叫小紫喽？”“奴婢贱名，恐扰了圣听。

”“无趣。”“小红，跟我回殿。”一夜未归。第二天，宫里添了一位姝美人。福泽深厚，

只一次就怀上了孩儿。皇后砸了半宫的文玩古器。我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小红虽有心却无力，只能时不时偷偷跑来陪我聊聊天，太后的人护着她，也没出什么事。

直到太后叫皇后陪她一起抄诵佛经。“和你说了，我点的这两个都是看起来好生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