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社会性死亡”的前奏，是在一个阳光好得过分、仿佛专门用来衬托她狼狈的周六早晨。

罪魁祸首是她那只肥硕且对一切动态物体抱有极大热情的英短蓝猫——元宝。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她只是开门想取一下昨晚熬夜画画时下单的早餐外卖，包装袋摩擦门框的细微声响，却不知怎地惊动了正瘫在猫爬架上思考猫生的元宝。也许是对煎饼果子的香气产生了不该有的好奇，也许纯粹是胖得太无聊想找点乐子，那坨蓝色的肉球以与其体型极不相符的敏捷，“嗖”地一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

“元宝！回来！”

沈清禾的惨叫卡在喉咙里，一手还拎着滴着甜面酱的煎饼果子，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楼道。回应她的只有元宝那肥**消失在楼梯拐角的残影，以及欢快的、咚咚咚的下楼声。

完蛋！这逆子！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插画线稿、什么周末补觉计划瞬间灰飞烟灭。脑子里只剩下小区业主群里那些因为宠物随地大小便而引发的长达数百条的激烈辩论，以及物业最新张贴的、墨迹还没干透的《文明养宠公约》。

形象？不存在的。沈清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丸子头，身上是洗得有点发旧的皮卡丘睡衣，脚上踩着一只拖鞋，另一只大概还留在玄关。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下去，煎饼果子像个旗帜一样在她手里绝望地摇晃。

“元宝！你再跑这个月的小鱼干全没了！我说到做到！”

清晨的小区安静得只剩下鸟叫和她破音的呼喊。她追着那抹灵活的蓝色身影穿过中心花园，绕过健身器材区，眼看着元宝一个急转弯，冲向——

砰！

闷响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唔”。

沈清禾刹不住车，直直撞上了一堵……呃，温暖的、略带弹性的“墙”。手里的煎饼果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啪叽”一下，精准地糊在了“墙”上。

不，那不是墙。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原本正一丝不苟地将一张崭新的社区通知贴到公告栏上，手里还拿着胶带和文件夹，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仪器调试。

此刻，他动作僵住，缓缓低下头。

胸口，黄乎乎的酱汁、绿色的生菜、碎裂的脆饼正沿着质料不错的运动服缓缓下滑，留下一条油腻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痕迹。而他脚边，文件夹和几页打印纸散落一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罪魁祸首元宝，则趁机蹭了一下男人的裤腿，喵呜一声，敏捷地跳上一旁的长椅，歪着脑袋，事不关己地开始舔爪子。阳光洒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一派岁月静好。

“对、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沈清禾魂飞魄散，脸瞬间红到耳根，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却发现睡衣根本没有口袋。她只好徒劳地用手想去掸掉那些污渍，结果反而把酱汁抹得更均匀了。

男人抬起眼，眉头拧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他的眼神很锐利，带着一种被打扰和弄脏东西后的明显不悦，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你的猫？”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冷硬。

“是是是，我的我的！我这就抓住它！衣服……衣服我赔！干洗或者买新的都行！”沈清禾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语无伦次地保证，然后转身就去扑长椅上的元宝。

元宝显然把这当成了新游戏，轻盈一跳，躲开她的魔爪，反而跳到了公告栏上，尾巴得意地扫着刚贴好的通知。

“下来！”沈清禾急了。

男人显然也对这只无法无天的猫忍耐到了极限，他试图伸手把猫赶下来，以免他精心贴好的通纸被猫爪撕破。

于是，场面彻底失控。

一个穿着滑稽睡衣、头发凌乱的女人，和一个胸口糊着煎饼、脸色铁青的男人，围着小区公告栏上演了一场手忙脚乱、吱哇乱叫的人猫大战。通知被扯歪了，胶带滚到了地上，元宝兴奋得上蹿下跳。

就在沈清禾几乎要抱住元宝，而男人试图扶正公告栏时——

“哎呦喂~”

一声刻意拉长的、充满了惊喜和了然的感叹从不远处传来。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

沈清禾和陆时同时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小区里著名的“信息枢纽中心”、广场舞领舞刘阿姨，正拎着一篮水灵灵的蔬菜站在几步开外，脸上洋溢着一种“磕到了”的灿烂笑容，眼神在他们两人和那只终于安静下来的猫之间来回逡巡。

看看狼狈但脸蛋红扑扑的沈清禾，再看看虽然脸色臭但身材挺拔、此刻正“护”在女孩身边的陆时（虽然他只是在扶公告栏），最后看看那只仿佛是定情信物般的肥猫……刘阿姨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哎呀，小沈，小陆，早啊！”刘阿姨笑呵呵地走近，语气里的暧昧浓得化不开，“我说怎么一大早就看不见人影儿，原来在这儿……嗯，交流感情，陪猫玩儿呢？”

她特别强调了“交流感情”四个字。

沈清禾：“？？？”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

陆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看着自己胸前的狼藉和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得可笑，最终只是抿紧了唇，脸色更沉了。

刘阿姨却完全会错了意，以为年轻人是害羞了。她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摆摆手：“行啦行啦，阿姨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约会。这猫真可爱，真有夫妻相！你们继续，继续哈！”

说完，她心满意足地笑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背影都透着“我得赶紧把这事告诉老王她们”的兴奋。

只留下原地石化的沈清禾，和浑身散发着低压寒气、盯着胸口煎饼残骸不知在想什么的陆时。

以及，业主群里几分钟后突然弹出的，来自刘阿姨的一条语音消息：“特大新闻！咱们小区那最般配的俩年轻人，就9栋902那个帅小伙和3栋301那个乖姑娘，原来真是一对儿！我亲眼看见了，一大早就在一起腻乎呢，甜得齁嗓子！”

沈清禾的手机在外卖袋子里疯狂震动起来。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完了。

这该死的、离谱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绯闻，怕是就要从这“煎饼糊胸”和“鸡飞狗跳”中，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2

沈清禾抱着终于安分下来的元宝，拎着那只幸存的拖鞋，以及仿佛有千斤重的、不再散发香气只余下社死气息的手机，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了家。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一半是追猫累的，另一半纯粹是吓的。

元宝在她怀里不满地“喵”了一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跳下去，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食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与它毫无关系。

沈清禾滑坐到地上，颤抖着手点开微信。果然，小区业主群“幸福家园一家亲”已经炸了锅。

未读消息99+。

最顶上就是刘阿姨那条长达60秒的语音方阵。她甚至没勇气点开听，光是看下面的文字回复就已经眼前发黑。

【花开富贵（刘阿姨）】：“[语音60']”

【平安是福】：“哎呦！真的啊！我就说嘛，上次看到他俩一前一后进单元门，就觉得有情况！”

【岁月静好】：“902那小陆是搞技术的吧？人稳重！301小沈是画画的？文静！绝配啊！”

【家和万事兴】：“什么时候办喜事啊？咱们小区可好久没热闹过了！”

【一片空白（业主张哥）】：“@全体成员谁家的狗又在地下车库拉屎了？！有点素质行不行！”（这条迅速被刷了上去，无人理会）

下面是一连串的“恭喜！”“郎才女貌！”“等着吃喜糖！”，夹杂着几个好奇追问细节的。

沈清禾的手指冰凉，她试图挣扎一下。

【禾苗（沈清禾）】：“那个……刘阿姨，大家误会了，真的不是……我们就是刚好碰到，我的猫跑了，陆先生帮我抓了一下……”

她的解释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新的祝福淹没了。

【平安是福】：“哎呀小沈害羞了！阿姨懂~”[捂嘴笑表情]

【岁月静好】：“年轻人脸皮薄，咱们含蓄点，别吓着孩子。”[机智表情]

【花开富贵（刘阿姨）】：“@禾苗放心丫头，阿姨们有分寸，不往外说[嘘]”（但看起来全小区已经都知道了）

沈清禾：“……”

她绝望地放下手机，把脸埋进膝盖里。这叫有分寸？这分明是盖棺定论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从今天起，她在这个小区里的身份将不再是“3栋301的画画的沈**”，而是“902陆先生的那个女朋友”。

这都什么事啊！

---

与此同时，9栋902室。

陆时站在洗手台前，用力搓洗着运动服上的油渍。冷水冲刷着手指，却冲不散他眉宇间的郁结。

那黏腻的触感和甜面酱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他皮肤上。还有那个女孩惊慌失措、脸红得像番茄的脸，以及那只愚蠢的、肥硕的猫！

他讨厌计划外的事情，讨厌混乱，更讨厌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人际纠缠。

手机在一旁震动不休。是他很少冒泡的小区业主群。

他本来从不看这种无聊的闲聊，但“902”和“陆先生”这几个字眼不断跳出来，让他无法忽视。

点开，快速浏览。

越看，他的脸色越沉，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约会？”“腻乎？”“夫妻相？”“喜糖？”

这些词每一个都让他感到荒谬和极度不适。那个刘阿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点。还有这群人，都不用工作的吗？整天就盯着别人的私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性分析现状。

现状一：他的衣服毁了。（经济损失，可量化）

现状二：他精心张贴的通知被猫爪和混乱弄毁了。（时间成本增加，需重新处理）

现状三：一个完全不符合事实的、离奇的绯闻正在以病毒式速度传播。（难以估量的后续麻烦）

尤其是现状三。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如果初期不加以坚决澄清和遏制，后期只会愈演愈烈，甚至衍生出无数版本，严重干扰他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节奏。

他讨厌麻烦。

必须立刻澄清。

他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敲打屏幕，语气冷静、客观、直奔主题。

【L（陆时）】：“@花开富贵（刘阿姨）刘阿姨，您误会了。我与3栋301的沈**并不熟悉，今早只是偶遇，发生了意外情况。并非大家所想的关系。请勿再传播不实信息，以免对他人造成困扰。谢谢。”

发送。

他以为这样清晰直白的声明能够终止这场闹剧。

然而，他低估了中老年群体强大的“自我攻略”能力和对“爱情剧本”的执着。

几分钟后。

【花开富贵（刘阿姨）】：“哎呦，小陆还不好意思了！行行行，阿姨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究低调，不说不说了哈~[偷笑]”

【平安是福】：“就是就是，我们都懂！‘不熟悉’~‘意外’~嘿嘿。”[看破不说破表情包]

【岁月静好】：“小陆这孩子就是实在，瞧这解释得一板一眼的，可爱死了。”[慈爱微笑表情]

陆时看着这些回复，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这根本是无法用逻辑沟通的另一个维度！

他锁紧眉头，盯着屏幕上那个叫做【禾苗】的ID和她那条微弱无力的解释。所以，那个女孩也试图澄清了，但同样失败了。

这说明问题比他想得更严重。

这不是单方面解释能解决的事情。这些邻居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浪漫故事里，任何反驳都会被他们自动理解为“害羞”和“遮掩”。

麻烦。巨大的麻烦。

陆时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遛弯居民。他似乎能感觉到无数道隐形的、充满探究和笑意的目光正投向3栋和9栋。

他需要重新评估形势，并制定一个更有效的应对策略。或许……需要找那位“绯闻女友”谈一谈？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更麻烦了。

3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禾过得如同惊弓之猫。

她下楼扔垃圾，会遇到邻居阿姨笑眯眯地塞给她两个橘子：“多吃点，瞧你瘦的，小陆也不知道多照顾着点。”——虽然陆时可能根本不知道橘子多少钱一斤。

她去取快递，驿站小哥会热情地指着一个大箱子：“沈**，这是陆先生的吧？看着挺沉，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送上去？”——好像他们已经同居了一样。

甚至晚上点个外卖，骑手都能精准地停在9栋楼下，打电话问她：“是沈**吗？您男朋友陆先生的外卖到了，他电话打不通，能麻烦您下来拿一下吗？”——天地良心，她连他电话号是几位数都不知道！

每一次解释都苍白无力，每一次否认都被理解为“小情侣闹别扭了？”的调侃。她感觉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楚门世界里，周围全是沉浸式体验“嗑CP”的群众演员，而她和那个面瘫脸陆时，就是被迫营业的主演。

社死程度与日俱增，社交能量濒临枯竭。

同样水深火热的，还有902的陆时。

他晨跑的时间被迫调整，因为总会“偶遇”特意等在路口的阿姨，嘘寒问暖后必然拐到“小沈今天干嘛呢？”；他家门把手上偶尔会出现系着蝴蝶结的、来历不明的点心，附赠纸条“给小陆和小沈的”；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业委会居然派人来委婉地询问，鉴于他和沈**关系稳定，是否考虑一起报名参加即将到来的社区中秋晚会，表演个情侣节目？

理性分析彻底失效。陆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流言，而是一场需要严肃对待的、波及范围甚广的“公共关系危机”。常规的澄清手段（冷处理、直接否认）在对方强大的“滤镜”和“剧本”面前，效果为零，甚至为负。

必须升级应对策略。

而策略的核心关键点，在于另一位当事人——3栋301的沈清禾。

周五晚上，沈清禾正对着画板唉声叹气，灵感全被这几天的糟心事儿挤跑了。突然，阳台方向传来几声克制而清晰的敲击声。

笃、笃、笃。

她吓了一跳。她住三楼，阳台外面就是空气，谁会在那儿敲？难道是风？

她狐疑地拉开阳台窗帘。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瞳孔地震的一幕。

隔壁902的阳台，离她家阳台大约一米五的距离。此刻，那个她“命中注定的绯闻男友”陆时，正站在他家阳台边上，手里拿着一个……呃，大概是家用工具箱里找出来的长柄扳手？他用扳手柄部，不太熟练地、略显尴尬地，隔着虚空，敲击着她家阳台的金属栏杆。

看到沈清禾出现，他立刻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月光和小区路灯在他身上镀了层冷硬的边，配上他手里的扳手，不像来幽会，倒像是来寻仇或者搞安装的。

沈清禾：“……”

陆时：“……”

空气凝固了几秒。

“沈**。”最终还是陆时先开了口，声音隔着夜色，依旧是那股子公事公办的调调，但仔细听，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方便谈一谈吗？关于近期……困扰我们双方的那件事。”

沈清禾愣愣地点点头，还没从“扳手传讯”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陆时似乎也觉得用工具喊人不太雅观，把扳手放在了身后，清了清嗓子：“我认为，目前的情况，单方面的否认和解释已经无效。”

“太无效了！”沈清禾立刻找到共鸣，苦水哗啦啦地往外倒，“陆先生你不知道，我今天拿个快递都被问是不是帮你拿的！我连你买的什么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敢出门了！”

“我理解。”陆时的语气里难得有了一丝类似“同病相怜”的意味，“我也收到了很多……不必要的关注和礼物。甚至被邀请参加双人演出。”

“什么？演出？”沈清禾惊了，“他们还想让我们上台？”

“是的。中秋晚会。”陆时言简意赅，“这标志着事态正在升级，超出了普通邻里关心的范畴，演变成了……一种集体娱乐活动。而我们，是活动中心。”

这个精准又冰冷的总结让沈清禾打了个寒颤。没错，就是集体娱乐！她们就是被围观的猴！

“那、那怎么办啊？”她没主意了。

“我有一个提案。”陆时看着她，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基于效率最大化和损失最小化原则。”

“你说！”沈清禾现在觉得他能用扳手想出办法都不奇怪了。

“我们暂时‘假扮’情侣。”

“啊？！”沈清禾差点咬到舌头。

“听我说完。”陆时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项目计划，“既然否认无效，反抗只会激起更大的好奇和‘助攻’，那么最优解就是暂时满足他们的期待。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期限，比如到中秋晚会结束后。在此期间，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关系，减少单独被盘问和撮合的次数。等风头过去，热度自然下降，再找个理由‘和平分手’，这样既能平息现在的风波，也能避免未来更大的麻烦。”

沈清禾听得一愣一愣的。还能这样？这思路也太……太理工男了吧！还最优解？

但仔细一想，竟然该死的有道理。继续否认，只会被持续骚扰。不如假装顺从，换取喘息空间，甚至还能反向利用这层“身份”挡掉一些麻烦（比如其他可能的相亲？）。

“可是……怎么扮啊？”她有点犹豫，“被发现了会不会更惨？”

“制定规则即可。”陆时显然已经思考过细节，“比如，遇到邻居打招呼，可以点头微笑，不必过多交谈；如果被赠送物品，可以收下，事后……如果需要，可以协商处理；原则上避免单独‘约会’，但必要时可以一起在小区出现，比如取快递、遛弯，频率控制在每周一至两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

沈清禾听着他一条条列出“恋爱准则”，仿佛在听什么合作协议条款，差点没憋住笑。这人真是……绝了。

“……最重要的一点，任何一方不得假借‘扮演’之名，行越界之实。本次合作纯属无奈，目的仅为应对社区舆论压力。”陆时最后严肃地补充道。

“明白明白！”沈清禾连忙点头，“就是演戏嘛，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煎饼果子的事，就算翻篇了？衣服我还记得，多少钱我赔你。”

陆时似乎顿了一下，才生硬地回答：“不必。纳入本次合作的‘沉没成本’范畴。”

沈清禾眨眨眼。好吧，大佬说不用就不用。

“那么，沈**，”陆时隔着阳台间空空隙，象征性地伸出了手（虽然根本碰不到），“合作达成？”

沈清禾看着他一板一眼的样子，也忍不住郑重起来，在自己阳台这边虚空地握了握手：“合作达成！为了清静！”

一场针对全小区热心阿姨的“战略性欺诈表演”，就在两个阳台之间，隔着清冷的月光和温暖的万家灯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沈清禾收回手，心里默默吐槽：这大概是她签过的，最离谱、最儿戏，却又可能最必要的“合作协议”了。还得附带一份《煎饼果子事故免责声明》。

4

合作协议达成后的第一个周末，天气好得像是物业专门为小区CP们订购的。

按照“战略合作协议”第三条第二款：“必要时可进行每周1-2次，时长不超过30分钟的公共区域协同露面，以维持关系真实性及可持续性。”

翻译成人话就是：该遛弯了，战友。

沈清禾对着衣柜发了十分钟的呆。穿什么？太正式显得刻意，太随便又怕被吐槽“配不上小陆”。最后她自暴自弃地套了件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素着一张脸，把“我只是下来扔个垃圾顺便被迫营业”写在脸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纯黑，名字只有一个冷冰冰的“L”。

通过。

【L】：“五分钟后，中心花园环形步道入口。”

【禾苗】：“收到。（表情包：冲鸭.jpg）”

【L】：“……”

【L】：“请保持严肃。这不是游戏。”

【禾苗】：“哦。（撤回了一条消息）”

【禾苗】：“收到。”

沈清禾撇撇嘴，把手机塞进口袋。这人真是没有一点幽默感。

她磨磨蹭蹭地下楼，远远就看见环形步道入口处那个挺拔却僵硬的身影。陆时依旧是运动服，但换了一身干净的，颜色依旧是性冷淡灰。他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不像在等“女友”，像在站岗放哨，或者测量步道半径。

沈清禾硬着头皮走过去。

“早。”陆时看到她，点了点头，视线在她卫衣的皮卡丘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迅速移开。

“早……”沈清禾感觉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

没有寒暄，没有眼神交流。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能塞进一个胖元宝的社交距离，并排走上了橡胶步道。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脚步声和周围鸟语花香的热闹形成惨烈对比。

沈清禾内心疯狂吐槽：这哪是遛弯？这是刑场漫步吧！半小时？这得有多漫长！

果然，还没走完半圈，“猎物”就出现了。

“哎呦！小陆，小沈！早啊！这就锻炼上啦？”刘阿姨洪亮的声音如同号角，从不远处的健身器材区传来。她正慢悠悠地蹬着太空漫步机，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他们。

来了！考核来了！

沈清禾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

“自然点。”陆时压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一道指令。

下一秒，沈清禾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而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他。

陆时目视前方，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但他语气稳得像在汇报工作：“根据观察，情侣散步通常存在肢体接触。握手是概率较高且难度较低的选择。”

沈清禾：“……”谢谢你的数据分析啊喂！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有点无措，有点僵硬，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微微的薄茧。但奇异地，那点尴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驱散了一些——主要是被震惊覆盖了。

刘阿姨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仿佛看到了自家养的铁树终于开了花。

“真好真好！一起散步好！健康！”阿姨的声音充满了欣慰，“小陆啊，多照顾着点小沈，瞧她手凉的！”

陆时：“……嗯。”他握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点，似乎想人工供暖。

沈清禾只能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好不容易摆脱了刘阿姨的视线范围，沈清禾立刻想抽出手。

“预警。右前方十点钟方向，凉亭。第二目标出现。”陆时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沈清禾顺着他的目光偷偷一瞥，果然看到凉亭里坐着几个熟悉的阿姨身影，正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交头接耳，脸上是统一模式的慈祥微笑。

她的手瞬间不敢动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手拉着手（更像电工互测有没有触电），完成了整整一圈的“示众”巡游。期间接受了不少于三波阿姨团的注目礼和无声的赞许。

终于熬到预定时间，走到步道尽头一个相对隐蔽的树荫下，两人如同触电般同时松开了手。

沈清禾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赶紧把手揣进卫衣口袋。

陆时则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视线飘向别处。

“任务完成。效果待评估。”他总结陈词。

“嗯……”沈清禾小声应着，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响亮地“咕噜”叫了一声。

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沈清禾恨不得原地蒸发。追猫、社死、被迫牵手、现在还要附加饿肚子的噪音！她在陆时面前的形象算是彻底完蛋了！

陆时显然也听到了，他转过头看她。

沈清禾闭着眼等待嘲讽。

却听到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你还没吃早餐？”

“……追元宝之前，刚拿到外卖就……”沈清禾自暴自弃。

陆时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你等一下。”

说完，他转身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沈清禾愣在原地，不知道这位战略合作伙伴又想搞什么行为艺术。

大约五分钟后，陆时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熟悉的、印着“老王煎饼”LOGO的纸袋，递到她面前。

“？”沈清禾懵了。

“赔你的。”陆时语气硬邦邦的，视线看着旁边的树，“上次……撞掉了你的。以及，补充能量，避免低血糖影响后续……合作状态。”

沈清禾呆呆地接过纸袋。还是热的。香气透过纸袋钻出来。

所以，他刚才分析计算后，得出的最优解是……去给她买了个煎饼果子？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耳根那点可疑的红晕也褪去了，仿佛刚才跑去买煎饼的不是他。

但手里的温度是真实的。

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清的微妙。

她低头咬了一口煎饼，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啊……那个，衣服……”

“说了，沉没成本。”陆时打断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数据分析显示，共享食物能有效降低人际间的紧张感。”

沈清禾嚼着煎饼，眨眨眼：“那你的数据有没有显示，煎饼果子加两个蛋更好吃？”

陆时：“……”

他好像，第一次，在她面前，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清禾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场离谱的“战略合作”，好像……也不是那么完全难以忍受了。

至少煎饼果子是无辜的，而且，真香。

5

首次“公演”勉强算是顺利落幕，除了结尾那个略显诡异的煎饼果子彩蛋。沈清禾发现，战略合作带来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至少，那些过于直白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的关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意味深长的“哎呦，感情真好”的微笑。

她和陆时甚至拥有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协同作战”微信群，群名被陆时改成了毫无感情的【小区事务协调】。

【小区事务协调】（3）

【L】：“明晚七点，业委会组织的‘垃圾分类知识普及讲座’，刘阿姨点名希望我们‘以身作则，共同参与’。视为一次必要的协同露面。请确认时间。”

【禾苗】：“……这种活动也要‘情侣’一起参加吗？(╯‵□′)╯︵┻━┻”

【L】：“数据分析显示，共同参与社区公益性活动能显著提升在中年群体中的正面形象和关系可信度。回复‘收到’即可。”

【禾苗】：“收到……”（附带一个瘫倒在地的表情包）

于是，第二天晚上，沈清禾和陆时又坐在了社区活动室的最后一排，听着台上阿姨慷慨激昂地讲解干电池属于什么垃圾。

沈清呵欠连天，偷偷在笔记本上画台上阿姨唾沫横飞的Q版漫画。陆时则坐得笔直，目光专注地盯着PPT，仿佛在参加国际峰会，偶尔还会在手机备忘录里记点什么（沈清禾偷瞄了一眼，好像是在分析讲座的流程逻辑漏洞？）。

中场休息时，刘阿姨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笑眯眯地凑过来：“来来来，学习辛苦了，吃点水果。小陆啊，听得真认真！小沈也是，陪着小陆来，真贴心！”

沈清禾干笑着接过葡萄，感觉自己和陆时就像动物园里配合饲养员投喂的珍稀动物。

讲座结束后，更大的“考验”来了。

“StrategicCooperation”的警报无声拉响。他们刚走出活动室，就被以刘阿姨为首的“情报中心”核心成员们“无意”地围住了。

“小沈啊，平时在家都谁做饭啊？”平安是福的王阿姨看似随意地开启话题。

“啊？我……我都点外卖比较多……”沈清禾实话实说。

阿姨们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老是吃外卖怎么行！不健康！小陆你呢？”

陆时皱眉，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风险评估，最终选择诚实：“单位食堂。或者水煮鸡胸肉和西兰花。”

阿姨们脸上的表情更痛心了，仿佛看到了两个在饮食荒漠里挣扎的小可怜。

“哎哟，这哪行！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照顾嘛！”刘阿姨一拍大腿，“这样，明天阿姨煲点汤给你们送过去！好好补补！”

沈清禾头皮一麻，刚想拒绝，陆时却抢先一步，用他那平板的语调回答：“谢谢刘阿姨，但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就这么说定了！”刘阿姨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一锤定音。

其他阿姨也纷纷加入“投喂”大军。

“我明天做红烧肉！给你们带一份！”

“我腌的酱黄瓜可好吃了，清爽解腻！”

“我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

沈清禾和陆时被热情的“爱心炮弹”打得晕头转向，只能机械地点头道谢。

逃离活动现场后，两人站在楼下的阴影里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沈清禾看着微信群里阿姨们已经开始接龙明天要送什么菜了，感觉压力山大，“真让她们送啊？这怎么好意思？而且……怎么分？”她可没忘了，他们一个301，一个902。

陆时沉吟片刻，眼神里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拒绝会导致前期投入沉没，并可能引发负面情绪反弹。接受是当前最优解。”

“然后呢？”

“然后，进行物资接收与再分配。”陆时拿出手机，开始快速打字，像是在制定作战计划，“明天晚上这个时间，在这里**。你负责接收并清点A类物资（汤羹类），我接收B类（固体食物类）。初步计划，按易于分割和公平原则进行分配。汤类可均分，肉类菜肴按重量或块数均分，小菜……”

沈清禾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规划着“分赃”方案，差点笑出声。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第二天晚上，小区监控如果拍到的话，会记录下诡异的一幕：9号楼楼下，本应在热恋中的两位年轻人，没有花前月下，而是蹲在花坛边，对着几个保温盒和食品袋进行严肃的交接。

“这是刘阿姨的玉米排骨汤，大概1.5升，我们各750毫升。”

“这是王阿姨的红烧肉，数过了，一共八块，每人四块。肥瘦比例我尽量均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