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姜川的臂弯里，我第一次失眠了。

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颈侧，带着沐浴后清爽的皂香。这是我最熟悉、也最贪恋的味道，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在这个怀抱里安然入睡。可今晚，这具曾让我感到无比安全的身体，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生疼。

我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描摹着他的轮廓。他睡得很沉，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防备。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梦境，或许，梦里有我，有我们未来的家，还有一个漂亮的孩子。

多么讽刺。

一个男人，要有多么深沉的心机和冷酷的灵魂，才能将这样一场骗局演绎得天衣无缝？

我回想起过去一年里的种种细节，那些曾被我视作甜蜜的瞬间，如今都变成了淬毒的利刃，一刀刀扎进我的心脏。

我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连续几个月备孕失败而情绪崩溃，躲在房间里大哭。他回来后，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吻去我的眼泪。他说：“晚晚，你记住，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你能为我生孩子。孩子我们慢慢等，就算一辈子等不到，我也只要你。”

当时的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现在想来，他那番话里，哪里是安慰，分明是早就预知了结局的宣告。他当然不急，因为他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

还有一次，我出差回来，撞见他在厨房里笨拙地刷洗着那只专门用来熬药的砂锅。他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却依然专注而认真。我从背后抱住他，心疼地说：“这些事让张妈做就好了，你工作那么忙。”

他转过身，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说：“那怎么行？这是我们宝宝的希望，必须我亲手来，才显得心诚。”

心诚？

他的心，恐怕比那碗药汁还要黑。

我甚至想起，每次我端起药碗，他都会在一旁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直到我一饮而尽，他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不是期盼的眼神，那是监视。他在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

我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傻瓜。我沉浸在他编织的爱河里，心甘情愿地喝下他递来的毒药，还为他的“深情”而感动。

愤怒、屈辱、悲凉……种种情绪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床上跳起来，将他摇醒，撕破他伪善的面具，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理智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冲动。

我不能。

在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任何的冲动行为，都只会被他轻易化解。他太会演戏了，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将我置于一个无理取闹、胡思乱想的疯子境地。

那张收据，只能证明他买了药，却无法直接证明他把药下在了我的汤里。我需要更有力的证据，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铁证。

我必须拿到药的样本，送去化验。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疯狂地在我脑中滋长。我开始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思考对策。

机会只有一次。

姜川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然后花四十分钟为我熬药。七点四十分，他会准时将药端到我面前。我必须在这个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一部分药汁。

我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足够小、可以藏在身上，又不会引起怀疑的容器。

我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那里有一瓶我常用的香水，瓶身小巧精致，是那种可以拧开瓶盖补充的款式。它的容量大约是5毫升，足够用于化验了。

计划在脑中渐渐清晰，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我的人生。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调整呼吸。我不能慌，一旦我表现出任何异常，以姜川的敏锐，他一定会察觉。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上，当闹钟响起时，我甚至比姜川先一步睁开了眼睛。他习惯性地将我揽入怀中，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早安吻。

“早，晚晚。”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充满了磁性。

“早。”我回应着，声音有些干涩。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慵懒。

他没有起疑，起身下床，走向了衣帽间。很快，我便听到了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开始“熬药”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掀开被子，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我从梳妆台上拿起那瓶香水，将里面的液体小心地倒进马桶，然后用清水反复冲洗，直到闻不到一丝香味。我用纸巾将瓶身内外擦拭干净，然后将它藏进了睡袍宽大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不行，这样不行。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当我走出卫生间时，姜川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正在整理领带，整个人看起来英挺而儒雅。

“今天起这么早？”他看到我，笑着问。

“睡不着了。”我走到他身后，像往常一样，伸手为他抚平衬衫后背的褶皱。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我却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不是昨晚我回来太晚，吵到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有个跨国会议，下午要去见一个合作方。怎么了？”他转过身，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我约了林瑶，今天想跟她出去逛逛街，做个水疗，放松一下。”

林瑶是我最好的闺蜜，也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这个借口，是昨晚我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最合理，也最安全。

“好啊，”姜川果然没有怀疑，“是该放松一下了，你最近为了孩子的事，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钱够不够？我让陈助理再给你卡里转点。”

“够了，你给我的已经花不完了。”我笑了笑。

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我的钱，不就是给你花的吗？”

说完，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药。”

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收缩，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我跟在他身后，缓缓地走出卧室。客厅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已经弥漫开来。

姜川端着那碗黑色的汤药，放在茶几上，又体贴地在旁边放了一小碟蜜饯。

“今天感觉温度正好，快喝吧。”他坐在我身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

我端起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热。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只能用双手紧紧握住，才能掩饰住这份紧张。

我低下头，吹了吹碗里的热气，然后喝了一小口。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我强忍着恶心，将它咽了下去。

“怎么样？”他问。

“还是那么苦。”我皱着眉，故作抱怨。

他轻笑出声，拿起一颗蜜饯递到我嘴边：“良药苦口。”

我张嘴含住，甜腻的味道稍微中和了口中的苦涩，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煎熬。

“我……我去下洗手间。”我放下药碗，猛地站起身。这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姜川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急。”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完便匆匆朝着客卧的卫生间走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我的背影。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关上卫生间的门，我立刻反锁。**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不敢耽搁，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香水瓶，拧开盖子。然后，我端起刚刚喝药的碗，小心翼翼地将碗里剩余的药汁倒了一部分进去，直到装满。

我飞快地拧好瓶盖，再次用纸巾擦拭干净瓶身，确保不留下一丝痕迹，然后将它重新放回睡袍口袋。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水龙头，胡乱地洗了把脸，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当我再次走出卫生间时，姜川依旧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能早上喝水喝多了。”我故作轻松地回答，走到他身边，重新端起那碗只剩下小半碗的药。

我没有犹豫，仰起头，一饮而尽。

将空碗递给他看，我拿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喝完了，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

姜川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眼神让我觉得仿佛被看穿了一般。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辛苦了，老婆。”他接过碗，站起身，“你准备一下，我让司机送你过去找林瑶。”

我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我成功了。

我立刻给林瑶发了一条信息：【十点，老地方见。有万分紧急的事。】

林瑶几乎是秒回：【收到。】

一个小时后，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睡袍口袋里的那个小小的香水瓶，硌得我生疼。它冰冷而坚硬，却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在约好的咖啡馆见到了林瑶。她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晚晚，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到最角落的位置，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香水瓶，和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收据，一起推到了她面前。

林瑶拿起收据，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她又拿起那个香水瓶，拧开闻了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姜川他……”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我将昨晚的发现和今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林瑶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子上：“王八蛋！这个畜生！他怎么敢这么对你！”

她的愤怒，像一把火，点燃了我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和恐惧。我趴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别哭了，晚晚。”林瑶握住我冰冷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有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东西拿去化验。我有个表哥在市药监局工作，我去找他，他有办法找到最可靠的私人检测机构，保证不会泄露任何信息。”

有了林瑶的帮助，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我们立刻离开咖啡馆，直奔林瑶表哥的公司。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林瑶的表哥听完我们的叙述，义愤填膺，当即联系了一家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

我们将那个装着黑色药汁的香水瓶，交给了检测中心的工作人员。

“加急处理，最快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林瑶问。

工作人员回答：“成分比较复杂，需要逐一分析比对。最快也要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

我还要在这场虚假的温情里，再煎熬两天两夜。

从检测中心出来，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林瑶不放心我一个人，坚持要陪我。

“不用了，瑶瑶。”我摇摇头，“我不能让他起疑。你帮我把今天逛街购物的假象做足就行。”

林瑶拗不过我，只能开车带我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她刷卡买了一大堆我平时喜欢的品牌的衣服和包，然后拍了照片发给我，让我发朋友圈。

看着手机里那些光鲜亮丽的战利品照片，我只觉得无比荒谬。

下午四点，我拎着林瑶为我准备的“战利品”，回到了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天堂，如今却如同地狱的家。

姜川还没回来。

我将东西放下，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检测中心发来的官方回执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送检的样本已接收，编号为A0734。预计将在48小时内为您出具检测报告，请耐心等待。】

A0734。

这串冰冷的数字，将决定我的下半生。

我盯着那条短信，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期待感。我期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期待着审判降临的那一天。

无论结果是什么，这场由谎言和欺骗构筑的美梦，都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