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亡故后，老君山便由我作威作福。系统找上我的时候我宿醉才醒。据它说，

江禧会在秘境里遇见一个女修，一见钟情，为她肝脑涂地，最后杀上老君山，取了我的骨，

剥了我的皮。江禧是我的弟子，统共十六岁，我养了十三年。

我是万万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外人置我于死地的。01系统找上我，正是小环秘境打开的时候。

据它说，江禧会在秘境里遇见一个女修，一见钟情，为她肝脑涂地，最后杀上老君山，

取了我的骨，剥了我的皮。岂有此理——我当然不信。系统信誓旦旦说一个月就见分晓。

一个月的耐心，我自然是有的。就在我为此事分神时，江禧背着重剑走进我的寝殿，

老君山一脉都修剑道，他并不例外。我惯常是倚在窗边矮榻上望月，今夜却一改常态，

静**在窗边看他。他的身体掩在重剑之下显得异常单薄，月光的清辉刚好照在他身前，

让少年在单薄之外显出几分清雅。这个弟子，我素来是满意的，

自然不会因为莫名的系统与莫名的谶言亏待他。而他望着我，眼底澄澈分明：“师傅，

小环秘境已开，弟子请行。”我当然应许。小环秘境当得上第一流的秘境洞天，

其中历练不俗，难得开启，他不去，我也会将他丢进去。唯一的变数是系统那番话，

我撑着下巴打量着他，大约是我少有这样深沉的时候，江禧的眼神有几分困惑。我收回目光，

照例给他一枚戒子。老君山历来一脉单传，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背着重剑，

揣着师傅给的戒子行囊行走天下，如今传给他。我在月夜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像是审视我自己入道至今的千年辰光。半晌一笑，即便这个徒弟果真教错了，又有什么呢。

废了再找便是。02我出声叫了系统。它在我的识海里探头出来。

我看着这只突然出现在我识海里，似灵体又非灵体的系统，

对它呲开森森白牙：“你说江禧对我剥皮取骨？”系统罕见得不说话，

任由我呲着牙笑得张狂。我笑完了，山顶只留下我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凭他？

”03我是夜便离开了老君山。这一个月，我打算去凡间等。04修士入凡本有严格的章程，

必须封灵束法，立誓对凡界毫无危害。而我出自老君山，虽然如今的修行界讲究宗门排场，

对我们这些旧时代的山门很不以为意，但架不住我是货真价实的老君。

这个称呼已经多年不曾由我自己提起了，乍一出口，烫嘴的很。无他，

假使我那已经在地府里的家师有灵，知道老君山在我魏舒手下落魄至此，

大约是做鬼也不得安生的。镇守凡界入口的中年修士听到“老君”两个字时，眉头皱起，

颇有些陌生，直到他身旁的道童搬来一部快翻破的书札来，

提醒说：“老君山的老君是可以无限制入凡的。”我眉眼一弯，瞧瞧，多有排场。

中年修士的眉头松开，打着拂尘道：“老君请行。”大约见我走远了，两人才交谈起来。

“玄虚，这老君，你知道多少？”叫玄虚的道童神情惘然：“只知道他们一脉单传，

每一位老君都可搬山蹈海，法术不凡。”“那她也如此么？

”道童的神情带着莫名的笃定：“该当如此。”05我上一次来凡间，

正是带走江禧的那一年。那时候他还小，为了一块馒头和另一个孩子扭打在一起。

我就在草屋前头看着，他并没有抢到那块馒头，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他血肉模糊着一张脸，

缓缓走到草屋前，并不见哭声。我蹲下来看着他，他也看我，眼神沉静——就凭这点沉静，

我把他带回了老君山。现在回头想，未免草率了。系统在这时候出声问我：“你后悔了吗？

”我回答它：后悔谈不上，只是若你预言成真，于我便是一桩麻烦。我生来最不耐烦。

系统噤声，我朝识海看去时，它竟然看起来有几分失落。我嗤笑，一个不成灵体的灵体，

看它作甚么。06这一个月我过得很有耐心，就在当初捡回江禧的小草屋里，白天打坐，

到了晚上就拎着一壶酒爬上屋头。凡俗的星月也漂亮，群星围绕，月亮缺了一角，

撒下朦胧的光华，这样辰光，不逊于老君山。有时候半醉半醒间，也会看见家师和江禧。

我给江禧做了十三年的师傅，倒不曾和他说过，我也曾有一位老师。他给我取过一个名字，

魏舒。魏是随他的姓氏，舒大约是舒坦的意思。我入道五百岁那年，

他为了我往后的舒坦日子，和一群老头老太入了魔渊。以身伺魔，不得好死。他们这一死，

死得很干净。我在魔渊里挖了三百年，又在老君山上等了两百年，连块骨头都没落着。

家师遗物，只有一枚戒子，和我。隐约间我又看见江禧的影子，只是年岁略小些，

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红艳艳的衣服，头发梳成揪揪，握着一把小剑，老君山日升月落，

小剑越来越重，他也逐渐从五六岁长成十五六岁。07我在凡俗逗留了二十九天，

于第三十日返程。系统在这一天格外活跃，无数次从识海里探出来，咬牙切齿的：“魏舒，

你可不能手软。”我想它大约不知道五百年前的修仙界里，都传我魏舒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星。

我不发一言回了修真界，小环秘境两日前关闭，算算时间，江禧该回来了。我回到山上时，

瞬间发现多出了两道陌生的气息。随着我走近，江禧正从他的屋子里出来，他念旧，

在老君山上也搭了草屋一幢。江禧看见我的身影时有一瞬的怔愣，

然后快步走过来喊我：“师傅。”我很容易得发现他的不同——比起以往的沉静，

眉眼之间多了少年意气。大约听到动静，他身后跟出来一男一女，都是宗门打扮，仙气飘飘，

看一眼就晓得是门派里的天骄。我的目光落回到江禧身上，

我想他应该没见过我这么冷淡的神情，所以方才飞扬的意气淡了些，又喊了一句：“师傅，

怎么了？”我定定地看着他，清晰地看见少年人脸上露出慌乱。江禧还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拜见老君，老君见谅，

是我和师妹对贵山门好奇，所以才拜托江兄引路。”我看着三个少年人，倒没有生气，

只是不耐烦。于是摆了摆手：“带他们离开。”这是对江禧说的，

说完准备转身去我的寝殿时，另一名女子跑了过来：“阁下的做派也太霸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君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系统这个时候尖叫了起来：“离她远一点，

就是她，她就是让江禧疯魔的女人。”我大约也猜到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看江禧。

少年有些惊慌，他大约知道自己错了，伸手拦住那对男女，含着歉意请他们下山。

我隐约听见一句：“你师傅真不近人情，她是不是不喜欢你。

”08江禧把他们送走后就来了我的寝殿。他把戒子递过来，

轻声说：“秘境里有许多酿酒的灵药，我都给师傅带回来了。”我接过戒子，

神识一扫便能看见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我的表情一缓，问起那对男女。

江禧说那是一对道侣。女子是万仙宗主的独女千颜，男子是万仙宗的大师兄宋霖，

两人在秘境里和他结伴而行，颇有情谊。好一个颇有情谊。我问他：“他们为何要来老君山？

”江禧摇头说不知。他垂下眼眸，大约在思索，抬眼时终于沉静下来，

不确定地说：“他们似乎是奔着师傅来的。”“你为何带他们上来？”江禧一愣，

然后脸色逐渐凝重，说出一句：“我本没有答应。”我看着他幽幽一叹：“既然入道，

你总是会慢慢经历这些的。天底下法术之多，能惑人心智的不在少数。这次回来，

便去藏书楼待满一年。”我想，他或许是中了蛊惑。谁愿意相信自己倾力培养的弟子，

一夕叛离呢。可世事并不由我所思所想，此时此刻，

我比谁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禧皮囊之下晦暗的情绪。他叛与不叛，我不敢肯定。但至少，

他心里有鬼。09老君山已经五百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站在山顶一眼望过去，

山下腾云驾雾的几个人慢慢飘上来，里头就包括数日前那对年轻男女。为首的男修年岁不小，

做儒士打扮，开口说：“在下不才，为万仙宗掌门，适闻小辈见犯于阁下，

特地带他们来赔罪。”话说得很漂亮，我望着他，想起五百年前，家师期待我长成的，

是不是这位万仙宗掌门的样子——一宗之首，威严大方。江禧来得很快，

那对男女将他拉到身边，他们站作一团，我静静看着，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包括他们惊诧的目光，也没意思得紧。10江禧还小，所以从未见过老君山的全貌。

他似乎以为此山名为老君，是因为我号老君。其实不然，山名的来由，

是我身后这座磅礴巍峨的老君殿。自家师亡故，此殿已经五百年没有开启。今日待客，

总要有些排场。我红衣烈烈，伸手抚平山顶的微风，在一片死静中，朝那位儒雅的掌门伸手，

呲牙，吐出一个字来：“请。”他以为我请他入殿，于是露出儒雅的笑来。

不想我手中抽出长剑——这是一柄黑色长剑，剑身颤动着恐怖的气息，不是仙，而似魔。

此剑诛无，五百年前曾有杀名。眼前是道骨仙风的万仙宗几人和我的弟子江禧，

身后是万年如一日，岿然不动的老君殿。我看到江禧露出苍白的面容，对他呲牙一笑。

他如我意，脸色更白了些。万仙掌门试图从我的威压下挣脱出来，他手心多出一卷经帛，

泛着青光。瞧瞧，多天真。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将我魏舒剥皮去骨，

毕竟我魏舒树敌之广，够我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个地方万万不能是老君山。

这里曾是家师的道场，他死了，我再不肖，总不能血溅他的亡魂。我轻松摄来他手里的经帛，

当他们的面，一剑劈了。系统冒出来说：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11我带江禧进了老君殿，

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他。他招得很快。以至于很快说到那四个字：剥皮取骨。然后他一顿，

看着我，语气哀柔：“我知道师傅的师傅，便是因为身怀圣骨，所以被逼踏入魔渊。

”12家师的旧事，我从未向他提过。他道听途说，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只看见了家师身死道消的惨烈，并不知道名扬天下的魏师是心甘情愿葬身魔渊的。

那群老头老太本就是修仙界里修为最高的一波人，他们若不甘愿，谁能逼迫得了。

我问他：取了我的圣骨，然后呢？江禧垂下目光，低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不会死去。

我有片刻的怔忪。系统在我识海里出声：魏舒，你可千万别心软。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在想，

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蠢货。江禧被我关进了老君殿，至于万仙宗几个人，我本想一剑劈了。

但是他们到底有些手段，能让瑶池圣女亲自来捞人。别人的脸面我可能不会顾及，

偏偏瑶池在我老君山的面子，我若不给，家师做鬼也不得安生。圣女红纹走进老君殿的时候，

姿态拿捏得优雅。她白衣飘飘的，掌心托着玉瓶法器，宛如上古传说里的神女，对比之下，

我则像一个毒妇。我坐在大殿之上冷眼看她，她则淡雅一笑，伸手布下一道结界。

结界里她先开口说：“我来得这么慢，你都不能结果他们？

”我抚着掌心的诛无瞥她一眼：“聒噪。”红纹反手捏着玉瓶，

神情隐有戾气：“听说他们想取你的圣骨？”我缓缓抽出诛无剑，任由魔气布满结界，

呲牙笑道：“怀圣骨者，便有一条成圣的坦途，你不想要？”红纹冷笑：“那也得活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