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年的春，闷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宫墙太高，规矩太多，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压得十五岁的逍王萧珩胸口发堵。

“驾！”

一声清喝，枣红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皇城西门。风瞬间灌满宽袖，带着城外旷野特有的泥土和青草芽气息，狠狠撞进肺腑。

萧珩畅快地眯起眼。

这才叫活着！

马蹄嘚嘚，踏碎一地懒散阳光。追风撒着欢儿跑了大半个时辰，日头渐渐偏西。

“吁——”

萧珩勒住马缰，任由追风在路边啃食青草。远处炊烟袅袅，农人归家，是他向往的自在。

追风忽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烦躁地刨地。

萧珩蹙眉，顺着马头方向望去。

官道旁，枯蒿草后，蜷着一小团暗影。

是人？

他翻身下马，走近几步。是个孩子，蜷缩在破烂单衣里，沾满泥污，头发结绺盖住脸，一动不动。

心猛地一沉。蹲下身，手指轻碰孩子肩膀。

冰凉！

探到鼻下，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还活着！

萧珩松了口气，动作更轻。拨开乱发，露出一张瘦削沾满尘土的小脸，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泛白。看骨架身形，像个……小姑娘？

怜惜瞬间攫住他。

“啧，麻烦。”嘴上嘀咕着，动作却毫不迟疑。解下月白锦缎披风，小心翼翼将冰凉的小身子裹紧，只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轻飘飘的，像抱着一捧羽毛。

“追风，委屈了。”萧珩翻身上马，将怀里一团护得严实，策马回府。“驾！”

风在耳边呼啸，他下意识用身体为怀里脆弱的小生命挡开冷风。

逍王府门前灯火通明。侍卫迎上前：“王爷！”

萧珩勒住马，抱着包裹冲进府，语速飞快：“请周大夫！备热水！干净衣物！熬清粥！快！”

一路疾行，下人纷纷避让，惊疑不定。

刚踏进澄意轩院门，就听见老王妃拔高的、带着心疼的嗓音：“哎哟！我的儿！你这是打哪儿抱回个小泥猴儿来？”

老王妃和老王爷闻讯从正屋赶来。老王妃一眼看见儿子怀里那团被名贵披风裹着、只露脏兮兮小脸的“东西”，快步上前。

“老天爷！”老王妃倒吸凉气，看清孩童稚嫩轮廓，心口揪紧，“作孽哟！这可怜孩子！快，快抱进来！”指挥儿子，迭声吩咐侍女：“春杏，夏荷！热水！最热乎的！细棉布小衣！快！”

老王爷未言语，眉头紧锁，目光落在萧珩臂弯里毫无生气的孩子身上，点了点头。

萧珩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自己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老王妃坐到床边，用丝帕沾温水，一点点擦拭孩子脸上厚厚的泥垢。

污垢褪去，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眉目精致如画中仙童，长睫如蝶翼垂落，鼻梁小巧挺直，嘴唇干裂却形状极美。纵是昏迷，也难掩惊人漂亮。

“哎哟！我的乖乖！”老王妃惊呼充满惊艳怜惜，“瞧瞧这小模样！玉雕的娃娃！可怜见的，遭了大罪了！”

擦拭动作更轻柔。老王爷眼中同样流露惊异温和：“确实……难得的好相貌。珩儿，怎么回事？”

萧珩看着母亲清理小脸，心揪着，简略道：“城外官道边捡的，快没气了，饿晕冻的。看着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老王妃又仔细端详过分漂亮的脸，雌雄莫辨，“可怜哟，小小年纪……”

春杏夏荷端热水和干净布巾进来。

“王爷，王妃，热水备好了。”

老王妃起身：“快，好好洗洗，暖和暖和，身上冰凉！仔细点，轻着点！”指挥侍女。

萧珩不放心：“母妃，她……”

“哎呀，你个大男人杵这儿做什么？”老王妃嗔怪推他，“有春杏夏荷在，出去，外间等着！别碍事！”不由分说把儿子往外推。

萧珩无奈，和老王爷退到外间花厅。管家福伯带周大夫候着。

“王爷。”周大夫躬身行礼。

“周大夫稍待，里面……”萧珩指内室门帘，传来水声侍女低语。

“是，老朽明白。”周大夫捋胡须等候。

萧珩踱步，心神不宁。老王爷坐太师椅，端茶盏，目光不时飘向内室。

时间过去，内室水声停，传来窸窣穿衣声侍女无措低语。

忽然——

“呀！”春杏短促惊呼穿透门帘。

夏荷惊愕难以置信：“这……这……是个小子？！”

外间花厅，老王爷端茶动作猛顿，一口茶水呛进气管。

“咳咳咳！”剧烈咳嗽。

踱步的萧珩脚步钉在原地，如被无形惊雷劈中，僵成石雕。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门帘，俊朗脸第一次露出近乎呆滞茫然。

小子？

他抱回来的……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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