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七年的秋夜，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楚如玉指尖捻着的白梅忽然坠落在地，花瓣上的清露溅在描金绣凤的裙摆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殿外传来的丧钟像淬了冰的针，一下下扎进心口，

刺破了她二十年来精心维持的平静。“公主，陛下……龙驭上宾了。

”内侍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剧烈摇晃，托盘里的素色绢帕险些滑落。

楚如玉却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那双总被父皇赞为“含露春水”的眼睛。

此刻正漫出与年龄不符的寒意，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红得像血。三日前父皇还拉着她的手，

在御花园的暖阁里说。“如玉的棋路最像朕，可惜投错了女儿身。

”那时暖阁里燃着西域进贡的檀香，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父皇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枚白玉棋子，

迟迟没有落下。她正为二哥楚明轩求情，说他私藏兵甲不过是少年意气，

还将亲手缝制的护膝呈上去，说二哥冬日巡营总喊膝盖疼。如今想来，

父皇当时落在她手背上的目光，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深意。

他手指在棋盘上敲出的“笃笃”声，竟是最后的警示。灵堂的白幡还未挂满宫墙，

争斗已如暗潮汹涌。大哥楚明哲以嫡长子自居，在朝堂上摔碎了传国玉玺的赝品。

玉屑飞溅到户部尚书的朝服上，他声嘶力竭地声称“国不可一日无君”，

袖口下露出的金丝护腕闪着刺眼的光——那是他私下命人打造的，

据说刻着“受命于天”的字样。二哥楚明轩带着三千羽林卫屯在玄武门，

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箭镞直指太极殿的方向。他帐前的亲兵个个面露凶光，

昨夜已借口“护驾”，拿下了三名试图向宫中传递消息的内侍。

就连一向柔顺的七妹楚如眉，也借着为父皇守灵的名义，将尚宫局的女官笼络在麾下。

那些穿着青灰色宫装的女官们，捧着经卷在佛堂诵经时，

总会有意无意地散播“女主乱政”的谶语，说当年武氏乱唐，便是从垂帘听政开始。

楚如玉穿着素白孝服，跪在灵前烧着纸钱。火光照亮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没人看见她袖中紧握的密信——那是镇北将军萧彻昨夜派人送来的，用羊脂玉管封装着，

拆开时还带着塞外的寒气。信纸是特制的桑皮纸，

字迹遒劲如剑：“臣愿以十万铁骑为殿下清君侧，静待凤印临朝。”永安三十四年的秋围，

比往年多了几分躁动。塞北的风卷着枯草碎屑，掠过围场连绵的白桦林，

将楚如玉骑乘的“踏雪”鬃毛吹得凌乱。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银灰色骑射装，

裙摆处缝着暗纹锦缎，既不失公主气度，又方便动作。随行的宫女捧着暖炉远远跟着，

却被她挥手斥退：“难得出来放风，不必这般拘谨。

”彼时楚明轩正带着一众勋贵子弟追逐一头赤鹿，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笑声隔着风传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楚如玉不想凑那份热闹，

便独自牵着踏雪往围场深处走，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赏秋。谁料行至一片松树林时，

踏雪忽然焦躁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两只耳朵紧紧贴在背上。“怎么了？

”楚如玉正想安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动，紧接着是树干断裂的脆响。

她回头望去，只见一头足有半人高的野猪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冲过来，獠牙上沾着新鲜的泥土，

嘴角还挂着涎水，显然是被方才的狩猎队伍惊扰，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

踏雪受惊之下猛地人立而起，楚如玉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锦缎马靴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沾了满脚泥污，手肘也被地面的石子蹭得生疼。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野猪的蹄声越来越近，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随行的侍卫被远远甩在后面。此刻喊杀声还未传到，绝望像冰冷的藤蔓，

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就在野猪的獠牙即将碰到她裙摆的瞬间。

一道身影忽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乌黑的玄铁铠甲，甲片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

背后的披风也沾满了尘土，显然是个地位不高的武官。他手中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

刀刃上还带着之前狩猎留下的血痕，却毫不犹豫地朝着野猪的眼睛劈去。

“吼——”野猪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转而朝着那武官扑去。武官身形灵活，

侧身避开野猪的冲撞，同时一脚踹在野猪的腹部。野猪庞大的身躯晃了晃，

更加狂暴地发起攻击。楚如玉趴在地上，看着那武官在野猪的獠牙下辗转腾挪，

铠甲被野猪的蹄子蹭到，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好几次他都险些被野猪撞到，

看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缠斗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武官终于找到机会，

将长刀狠狠刺进了野猪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野猪轰然倒地，

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武官拄着长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混着血污流下，

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他转过身，看向还趴在地上的楚如玉，眼中没有丝毫谄媚，

只有纯粹的关切。“殿下没事吧？”他快步走过来，半跪在地，

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楚如玉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只是左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想来是早年征战留下的。

他的指腹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老茧，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留下一阵灼热的温度，

让她脸颊微微发烫。“多谢……将军相救。”楚如玉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摆，

才想起问他的姓名。“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末将萧彻，不过是个小小的偏将，

殿下不必多礼。”萧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狼牙项链。狼牙打磨得十分光滑，用红绳系着，

上面还沾着些许未干的血迹，想来是方才从野猪身上取下的。他将项链塞进楚如玉手里。

“这狼牙能辟邪，末将护殿下一世周全。”他的声音带着塞外风沙磨砺出的沙哑，

可说出的话。楚如玉捏着那枚狼牙，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楚明轩带着侍卫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野猪和浑身是血的萧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哪里来的野夫，竟敢惊扰公主？”楚明轩翻身下马，一把推开萧彻，语气中满是轻蔑。

“不过是个小小的偏将，也配在公主面前献殷勤？”萧彻被推得一个趔趄，却没有反驳。

只是默默退到一旁，垂着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楚如玉见状，连忙开口解围。“二哥，

是这位萧将军救了我，你不可无礼。”“救了你又如何？”楚明轩冷哼一声，瞥了萧彻一眼。

“这种出身卑微的武夫，指不定是别有用心，想借着救驾攀附公主呢。”他说着，

便要命侍卫将萧彻拿下。楚如玉急了，挡在萧彻身前。“二哥若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

我便去父皇面前评理！”楚明轩素来忌惮父皇对楚如玉的偏爱，见她动了真怒，

只好悻悻地收回手，却还是不忘警告萧彻。“这次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了你，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靠近公主，定不轻饶！”说罢，便吩咐侍卫将野猪抬走，

又亲自扶着楚如玉上了马，再也不提萧彻的功劳。萧彻站在原地，

看着楚如玉的身影渐渐远去，手指死死攥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楚明轩的刁难只是开始，以他的出身，想要接近公主，难如登天。

可他看着掌心残留的、属于楚如玉的温度，又想起她方才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心中忽然燃起一股执念总有一天，他要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楚如玉坐在马背上，

捏着那枚狼牙项链，回头望去时，只看到萧彻孤单的身影立在松树林中，像一株倔强的野草。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悄悄将狼牙项链藏进衣襟。秋围相遇的次年春，

漠北匈奴突然撕毁盟约，率三万铁骑南下，直逼雁门关。边关急报传入长安时，

楚如玉正在长乐宫临摹字帖。听闻消息，指尖的狼毫猛地顿住，浓墨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此时的萧彻，正蜷缩在雁门关城楼的角落里，啃着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

他所属的前锋营负责守城，连日来匈奴的猛攻让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

城楼上的箭羽像暴雨般落下，每一次嘶吼与惨叫，都在提醒他这场战争的残酷。三日前，

前锋营统领在巡查时被匈奴的流箭射中咽喉，营中一时群龙无首，校尉们争论不休。

唯有萧彻沉默地擦拭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刀身映出他眼中的冷光。“报！

匈奴主将呼衍骨亲自擂鼓，在城下叫阵！”斥候的喊声刚落，城楼外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

夹杂着匈奴士兵的叫嚣。呼衍骨是匈奴有名的猛将，据说曾在阵前斩杀过三位大楚将领。

此刻他骑着一匹黑马，手持两柄鎏金斧，在城下来回踱步，嘲讽的话语顺着风飘进城楼。

“大楚无人了吗？若没人敢应战，便乖乖打开城门，献上金银美女！”校尉们面面相觑，

没人敢应声。萧彻忽然站起身，将麦饼的碎屑拍掉，提着长刀走到城楼中央。

“末将愿去会会他！”众人惊愕地看着他，有人低声劝阻。“萧彻，你疯了？

呼衍骨勇猛过人，你不过是个偏将，上去就是送死！”萧彻却没回头。“再不出战，

这雁门关迟早要破。”城门缓缓打开，萧彻单骑出城。呼衍骨见出来的是个无名小卒，

忍不住大笑。“大楚是没人了吗？派个毛头小子来送死！”萧彻不答话，催马冲向呼衍骨。

两马相交的瞬间，呼衍骨的鎏金斧带着风声劈来，萧彻俯身躲避开来，

双手使着长刀顺势朝着呼衍骨的马腿砍去。砍到黑马的护甲，随没有直接斩断马腿，

可也令黑马吃痛的不行，前蹄扬起，呼衍骨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他急忙稳住身形，怒喝一声，

双斧再次朝着萧彻劈来。城楼上的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城下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萧彻的左臂被鎏金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铠甲。他明白，

要是比拼武力自己不是呼衍骨的对手，只能寻他一个破绽。萧彻假意败退，引诱呼衍骨追击，

时不时在回以攻击，惹恼了呼衍骨。“今天，

爷爷非要砍了你这个胆小鬼”在呼衍骨再次挥斧的间隙。萧彻抓住机会，翻身从马背上跃起，

长刀直指呼衍骨的咽喉。呼衍骨猝不及防，想要躲闪，却还是被刀刃划破了颈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萧彻一身。呼衍骨轰然倒地，匈奴士兵们瞬间乱了阵脚。

萧彻提着呼衍骨的首级，勒马立于阵前，高声喊道。“匈奴主将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城楼内的士兵们见状，士气大振，纷纷冲出城门，朝着匈奴军队杀去。这场战斗，

大楚大获全胜。战后论功行赏，萧彻因斩杀呼衍骨，被破格提拔为校尉，赏赐黄金百两。

他拿着赏赐，第一件事便是托人将一小部分黄金换成药材和粮食。分给前锋营的士兵，

自己则只留下了一大部分全部用来结交上面。此后两年，萧彻凭借着一次次在阵前斩杀敌将，

军功不断积累。永安三十六年夏，西域楼兰国叛乱，萧彻随镇北将军出征。

楼兰国的大将摩柯擅长用毒，麾下有一支“毒箭队”，不少大楚士兵都死于毒箭之下，

战事陷入僵局。萧彻主动请缨，带着十名精锐士兵，趁着夜色潜入楼兰军营，想要刺杀摩柯。

夜色如墨，萧彻等人避开巡逻的士兵，悄悄摸到摩柯的营帐外。营帐内灯火通明，

摩柯正与部下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萧彻示意士兵们在外接应，

自己则握着长刀，悄无声息地潜入营帐。摩柯听到动静，刚要拔刀，

萧彻的长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是谁？”摩柯惊恐地看着萧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萧彻冷笑。“取你性命之人！”话音刚落，长刀划过，摩柯的首级落地。

营帐外的楼兰士兵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萧彻提着摩柯的首级，与士兵们奋力拼杀，

最终杀出重围。趁着楼兰军队群龙无首，镇北将军趁机发起总攻，很快平定了叛乱。

萧彻因功被提拔为副将，摆脱了“偏将”的身份，有了自己的营帐和亲兵。

他站在西域的戈壁滩上，望着漫天星辰。忽然想起楚如玉，不知道她在长安是否安好，

是否还记得那个在秋围救过她的偏将。永安三十七年春，漠北匈奴再次来犯，萧彻作为副将，

随镇北将军出征。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匈奴的左贤王亲自督战，左贤王勇猛善战，

曾多次击败大楚军队，镇北将军也被他打伤。萧彻见状，提着长刀冲向左贤王，

两人在阵前大战数十回合。萧彻抓住左贤王的一个破绽，将长刀刺入他的胸膛。

左贤王倒在马背上，匈奴军队彻底溃败。此战后，萧彻因斩杀左贤王，

被封为镇北将军麾下的得力干将，声名远播，就连长安的朝堂上，也时常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当萧彻的军功传到长安时，楚如玉正在紫宸殿陪伴父皇。父皇看着奏报，笑着对楚如玉说。

“这个萧彻，倒是个难得的将才，日后或许能成为你的助力。”楚如玉听到这话，

心中一阵悸动。永安三十七年秋，父皇驾崩后的第七日早朝，

太极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鎏金铜炉里燃着的安息香明明灭灭，烟气缭绕中，

群臣的脸都笼着一层灰败的颜色。楚明哲身着绣着四爪蟒纹的朱红朝服，腰束玉带，

一步步踏上丹陛，靴底踩在金砖上的声响，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身后跟着二十名精壮侍卫，皆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寒光闪烁。昨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