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乡镇卫生院那铺着发黄白床单的土炕上，视线里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像极了我这破败不堪的人生。

腹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收缩都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五脏六腑里搅动，指尖用力掐进床单，能摸到布料上粗糙的线头和经年累月积攒的硬茧。

“姐，你就别撑了。”林美娟的声音像淬了毒的棉线，软乎乎地缠上来，却勒得人喘不过气，“你家那木工铺的房产证，建军哥早就拿到手了，昨天我去看，你爸妈听说这事儿，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呢。”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猪粪味，钻进鼻腔里，恶心感和痛感搅在一起，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张建军蹲在炕边，粗糙的手掌摸着我隆起的肚子，那触感像爬过一只冰冷的癞蛤蟆，他嘴角勾着笑，声音里满是算计：“可惜了这孩子，要是生下来，还能帮我多骗点你家的钱，现在看来，也没这必要了。”

我想骂他，想挣扎，可喉咙里像堵了团烂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舌尖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绝望的味道。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相信张建军那几句“我会对你好”的鬼话？怎么会对林美娟这朵披着白莲花外衣的毒蘑菇掏心掏肺？

意识渐渐模糊，墙皮上的裂纹在我眼里变成了爸妈失望的脸，变成了木工铺被张建军贴上“**”字条的模样，变成了我这三十八年活得像个笑话的一生。

若有来生，我定要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猛地，我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不再是卫生院的破墙，而是我房间里那挂着碎花布帘的窗户，阳光透过布帘的缝隙，在土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我下意识地摸向腹部，触手是平坦柔软的棉布睡衣，没有剧痛，没有隆起，只有熟悉的布料触感，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晚秋，醒了没？”妈妈赵秀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建军他妈刚才又来了，把彩礼送过来了，你要不要起来看看？”

彩礼？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头晕得厉害，指尖扶住炕沿，能摸到木头炕沿上爸爸亲手刻的花纹。

墙上贴着的1985年的挂历，鲜红的“六月十二”字样，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我十八岁这年，回到了和张建军订婚的半个月前，回到了所有悲剧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晚秋？”妈妈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包，脸上满是纠结，“你看，这是建军家送的彩礼，五十块钱，还有一床新棉被，他妈说……说等订了婚，就帮你在供销社找个临时工的活儿。”

我看着妈妈手里那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指尖颤抖着伸过去，摸到钞票上凹凸的纹路，前世就是这五十块钱，让我跳进了张建军挖好的火坑，赔上了自己的一生，还连累了爸妈。

“妈，我不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前世的恨意和今生的决绝。

妈妈愣住了，手里的蓝布包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晚秋，你说啥胡话呢？这婚都说好了，要是不嫁，别人该怎么说咱们家啊？”

“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掀开被子下了炕，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让我更加清醒，“妈，张建军不是好人，咱们不能跳这个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林美娟哼着歌的声音，那调子轻快得刺耳，和前世她在卫生院嘲讽我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走到门口，掀起布帘一角，看着林美娟穿着我去年买的新衬衫，蹦蹦跳跳地从院子里走过，头发上还别着我妈给我的塑料发卡。

前世，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喜欢我这个姐姐，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可到头来，她却把我当成垫脚石，踩着我的尸骨，去抢我的一切。

林美娟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我，立刻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姐，你醒啦？我刚去给你买了块糖，你要不要吃？”

她手里拿着一块水果糖，包装纸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橙黄色的糖块，可在我眼里，那糖块像极了她藏在背后的刀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声音不大，却带着足够的分量：“不用了，我怕这糖，是苦的。”

林美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乖巧的模样：“姐，你怎么这么说呀？我怎么会给你吃苦糖呢。”

“是不是苦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再看她，转头对妈妈说，“妈，你把彩礼包好，等会儿张建军来了，我亲自给他送回去。”

妈妈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晚秋，你可得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

“我想好了，妈。”我握住妈妈的手，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那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痕迹，前世我没能好好孝敬她，这一世，我不仅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要让她远离那些伤害她的人，“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咱们家受委屈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