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庆功宴的喧嚣还黏在耳膜上，第二天办公室的气氛就有点说不出的别扭。阳光透过百叶窗，把工位切割成明暗条纹，像极了每个人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叶承景一早就到了，他需要把刘伟明要的所有项目资料打包发过去，这活儿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电脑开机，邮箱界面弹出，最顶上还是刘伟明那封邀功邮件，刺眼得很。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附件，再次确认——没错，连他自己写的技术备注都没删干净，刘伟明这抄得也太不走心了。

“景哥，早。”李明顶着两个黑眼圈溜达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你看群里了吗？刘总昨晚又在高层群里吹了一波，王副总还给他点了个赞。”他把手机屏幕凑过来，语气里全是替叶承景不平。

叶承景扫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快了些，文件夹拖拽，压缩，进度条缓慢爬行。

“没事儿，”他最终开口，声音有点干，“项目成了就行。”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李明显然也不信，撇撇嘴，回了自己工位。

办公室渐渐坐满了人，空气里飘着**和尴尬的沉默。大家都看到了那封邮件，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但没人敢公开议论。偶尔有眼神交汇，也是迅速避开，一种心照不宣的压抑弥漫开来。

苏晴端着她的标志性超大杯美式走过来，砰一声放在叶承景桌上。“喂，能忍？”她没绕弯子，下巴朝叶承景的电脑屏幕扬了扬，那封邮件还没关。叶承景没抬头：“不然呢？”“不然？去他妈的不然！”苏晴差点没控制住音量，引来几道目光，她又压下去，“这吃相太难看了！这是明抢！你吭一声，我们大家都……”“苏晴。”叶承景打断她，终于抬起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让她闭了嘴，“先把资料整理完。”苏晴瞪了他几秒，最终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走了。她知道叶承景的脾气，看着温和，骨子里犟得很，他决定暂时忍了，谁说都没用。

资料终于打包完，叶承景盯着发送键，手指悬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下去。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像给这场闹剧盖了个章。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里有点堵，这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不一样。曙光项目几乎榨干了他过去三个月所有的精力心血，每一个关键决策，每一次深夜调试，都是他扛过来的，现在倒好，成了别人领导有方的功绩。

正烦躁着，部门助理Lily抱着一叠文件路过，顺口说了一句：“叶经理，HR刚发了晋升申请最终提醒，今天截止哦，别忘了提交。”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对，晋升，今年的晋升机会，他几乎是部门里公认的最有希望的人选。连续三年的绩效顶尖，手上成功项目一堆，加上刚刚大获成功的曙光项目……就算刘伟明抢功，高层也不是瞎子，该看到的总能看到吧？

这念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苗，把他心里那点憋闷暂时压了下去。他点开HR的邮件，下载申请表格，准备趁午休时填了。希望这东西，有时候**碍事。

午饭后，叶承景正对着申请表琢磨怎么写得既不过分谦虚又能突出实绩，刘伟明的内线电话来了。“承景啊，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事聊聊。”

声音听着一如既往，甚至带了点难得的亲切。叶承景心里那点小火苗晃了一下。难道是……晋升的事有谱了？刘伟明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做个人了？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推开刘伟明办公室的玻璃门。刘伟明正端着茶杯，站在窗边看风景，见他进来，笑容满面地招呼：“坐，承景。”叶承景在对面坐下，心里那点期待又涨了几分。

“找你过来，主要是聊聊后续工作安排。”刘伟明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不紧不慢地说，“曙光项目很成功，但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啊。接下来，我考虑把B组的那个老旧系统重构项目提上日程，你觉得怎么样？”

叶承景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项目技术债务堆成山，业务价值低，纯属吃力不讨好的苦力活，组里没人愿意接。

“刘总，那个项目优先级是不是……”“哎，挑战就是机遇嘛。”刘伟明打断他，笑得像个弥勒佛，“你能力强，担子重一点是应该的，而且啊，这也是为了让你避避嫌。”

“避嫌？”叶承景没听懂。

“是啊。”刘伟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你看，曙光项目刚成，风头正劲。这个时候你要是再去接那些显眼的、容易出成绩的项目，难免有人会说闲话，说我偏心，资源倾斜太明显，对你个人发展也不好嘛，先去打磨一下，沉淀沉淀。”

叶承景听着这套冠冕堂皇的鬼话，心里的火苗一点点被浇灭，冷意开始往上冒。

刘伟明仿佛没看到他僵硬的脸色，自顾自继续说：“对了，晋升申请你提交了吧？嗯，提交了就好。虽然这次竞争很激烈啊，王副总的侄子，就市场部那个小赵，也报了名。年轻人，有冲劲，背景也好……当然，你还是有希望的，别灰心。”

这话像是一记闷棍，狠狠砸在叶承景头上。

王副总的侄子？那个来了半年，项目没干成一个，整天就知道搞关系、在领导面前晃悠的小赵？跟他竞争？还“别灰心”？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差点让他笑出声，他忽然全明白了，让他去啃没人要的硬骨头，是为了给关系户腾位置铺路。所谓的“避嫌”，是怕他功劳太大，到时候不提拔他说不过去。所有的期待瞬间摔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刚才居然还真的抱有一丝幻想。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呼呼送风的声音。叶承景看着刘伟明那张看似诚恳实则虚伪的脸，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怕一开口，压了几个月的怒火会直接喷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刘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声音嘶哑，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刘伟明像是有点意外他的反应，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和善：“哦，好，好，去忙吧。记得把系统重构的方案尽快给我。”

叶承景没回应，几乎是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他直接删掉了屏幕上填到一半的晋升申请表，没必要了，提交了也是自取其辱。

下午，整个部门都感觉不对劲。叶承景工位那边的气压低得吓人，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对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敲着代码，脸色冷得能冻死人，连最没眼力见的李明都不敢过去搭话。苏晴和张昊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猜到了七八分。

快下班的时候，HR的邮件来了。正式的通知，抄送全员。“经管理层审议，本年度晋升人员名单如下：……”

叶承景盯着那封邮件，手指停在鼠标上，竟有点不敢点开。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亲眼看到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市场部小赵的名字，赫然写在技术序列晋升的那一栏。而他的名字，哪里都没有。

预料之中的结果，但还是像被人当胸狠狠踹了一脚，闷痛感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耳边嗡嗡作响，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呼，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偷偷看向他的方向，又迅速移开目光。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同情，惊讶，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一片冰冷的反光。原来彻底失望是这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咆哮，而是一种所有热度和声音瞬间被抽空的死寂。过去几年所有的付出、加班、坚持，都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秒，两秒……直到周围的同事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下班，没人敢过来跟他道别。

灯一盏盏熄灭，办公室渐渐暗下来，空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璀璨耀眼，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动了一下。伸手，关掉了电脑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