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一头扎进被子里。

我想睡觉，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忘掉。

可我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林素那张苍白的脸，和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还有那间又黑又潮的小破屋。

她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

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越想越心烦，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儿。

我穿上衣服，抓起桌上的几张票证和一把钱，就冲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但天色更暗了。

路灯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间小平房。

门关着，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我敲了敲门。

“林素，开门，是我。”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几下，声音更大了些。

“林素！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我急了，开始用力撞门。

那扇破门板，被我撞得“砰砰”作响。

“顾远！你发什么疯！”

隔壁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吼道。

我没理他，继续撞门。

“再撞我报警了！”男人威胁道。

就在这时，门开了。

林素站在门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能干什么？

我是来给她送钱送票的。

可这话，我说不出口。

说出来，不就等于在打自己的脸吗？

是我亲手把她推出去的，现在又假惺惺地来关心她，算什么？

“你要是没事，就请回吧。”她说着就要关门。

我急忙用手抵住门。

“林素，你听我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能住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再危险，也比待在顾家强。”她冷笑一声。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好点的地方住。”

“不用了，顾先生。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加重了“顾先生”三个字的语气，像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感到一阵无力。

“林素，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难道还要我像以前一样，对你笑脸相迎，任你搓圆搓扁？”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和嘲讽。

我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平静，她是心死了。

那个爱我、信我、依赖我的林素，已经死在了今天上午那间屋子里。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浑身是刺的女人。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艰难地解释，“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远，你有什么资格担心我？”

“当初你妈那么对我，你在哪？”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下蛋的鸡’，你在哪？”

“她把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嫁妆都拿去给她侄女，你又在哪？”

“现在，你为了你的前途，毫不犹豫地把我踹开，又跑来跟我说担心我？”

“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无言以对。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

在那些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退缩和沉默。

我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提了干，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就能堵住我妈的嘴。

可我忘了，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沙哑。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她说，“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林素……”

“走！”她突然爆发了，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往外推。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手里的钱和票，散落了一地。

风一吹，飘得到处都是。

我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手冻得通红，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因为我的心，比手更冷，更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门，就看到我妈和李雪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顾远，你跑哪去了？快来，尝尝小雪的手艺。”我妈热情地招呼我。

李雪站起身，有些羞涩地看了我一眼。

“顾远哥，我随便做了几个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桌子菜。

红烧肉，糖醋鱼，都是我爱吃的。

以前，这些菜都是林素做给我吃的。

她不爱吃肉，却总是变着法儿地做给我吃。

她说，看我吃得香，她就开心。

可现在，做菜的人换了，吃饭的人，心里也空了。

“我不饿。”我冷冷地扔下一句，就回了自己房间。

“哎，这孩子……”我妈在后面不满地嘀咕。

李雪的声音很温柔：“阿姨，没事，顾远哥可能工作累了，让他歇会儿吧。”

我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素，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第二天，我去上班，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同事们都在恭喜我，说我马上就要提干了，前途无量。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个用我的婚姻换来的提干名额，像一个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愚蠢和无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遇到了赵胖子。

他是我们厂里的采购员，消息最灵通。

“顾远，听说你离婚了？”他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我点了点头。

“可以啊你，为了前途，老婆都不要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我跟你说，你这步棋走对了！女人嘛，没了再找就是了，工作可不一样！”

我没心情听他废话，端着饭盒就想走。

“哎，别急着走啊。”他拉住我，“你知道你前妻现在在哪儿吗？”

我的心一紧。

“在哪？”

“东风服装厂！当学徒工呢！”

东风服装厂？

那是我们市里最大的服装厂，效益很好。

可是，学徒工很辛苦，工资也低。

“她怎么会去那儿？”

“这我哪知道。”赵胖子耸了耸肩，“不过我听说，是她自己找上门的，求了人家半天，厂长才勉强收了她。”

“听说她去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冻得直哆嗦，可怜见的。”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林素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然会去求人。

都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我，她现在还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顾家媳妇，不用受这份苦。

“谢了。”我放下饭盒，转身就往外跑。

我得去看看她。

我必须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