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嫁衣暮色像浸了水的胭脂,渐渐晕染开来。江倩雯跪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
火红的嫁衣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是最后一抹不肯褪去的晚霞。她的手指轻轻拨开潮湿的泥土,
每一寸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爱人。三天前,他还笑着为她梳发;三天后,
她却在这里寻找他散落的骸骨。"陆郎,"她轻声唤道,声音比落叶还轻,
"我来带你回家了。"泪水落在她捧着的白骨上,像是最后的聘礼。
嫁衣上的金线在暮色中微微发亮,那是他们曾经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凄厉得像是天地间最后的挽歌。
江倩雯将那块沾着泥土的指骨贴在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
青阳书院的桃花开得正盛,十七岁的江倩雯束起长发,穿着靛青色的书生袍,
混在一群年轻学子中丝毫不显突兀。这是她女扮男装的第三个月,
为了完成亡父遗愿考取功名,她不得不冒险走这条险路。"江兄,这边请。
"书院管事领着她穿过回廊,"这是您的住处,与陆公子同室。"江倩雯心头一紧。
同室而居?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包袱带,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推门而入时,
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整理书卷。那人闻声回头,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倩雯第一次见到陆明远——眉如远山,眼似寒星,
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下陆明远,字子瞻。"他拱手行礼,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江倩雯慌忙回礼:"江...江文,字墨白。
"临时起的化名在舌尖打了个转,生涩得几乎让她咬到舌头。陆明远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转身从书箱中取出一套茶具:"江兄远道而来,想必乏了。这是家父从杭州带回的龙井,
不妨共饮?"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江倩雯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茶香氤氲而起,才慌忙接过茶杯。茶水太烫,她险些失手,
陆明远却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却让江倩雯如遭雷击般缩回了手。那一夜,江倩雯和衣而卧,背对着陆明远的床榻,
睁眼到天明。月光透过纱窗,在地上勾勒出两个泾渭分明的影子。"姑娘,天快黑了,
该回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江倩雯的回忆。她抬头,
看见一个背着柴禾的老樵夫站在几步开外,浑浊的眼中满是怜悯。"再等等,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还差几处没找全。"老樵夫摇摇头:"这仗都打完三个月了,
野狗豺狼早把...唉,姑娘何必如此?"江倩雯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用已经渗血的手指挖掘着泥土。嫁衣的袖口早已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
露出里面白皙的手臂——那上面还留着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是去年冬天为陆明远熬药时不慎烫伤的。老樵夫叹了口气,
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包放在她身旁:"有些干粮和水,姑娘保重。
"说完便拄着拐杖蹒跚离去。江倩雯这才发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她摸索着打开布包,
里面除了干粮,还有半截蜡烛和火石。微弱的烛光亮起时,
她看见泥土中露出一角熟悉的青色——那是陆明远离家时她亲手绣的平安符。
"找到你了..."她哽咽着将那个已经褪色的符袋捧在胸前,
符袋里除了一张字迹模糊的黄纸,还有一缕用红线缠着的青丝——是离别那夜,
她从自己发尾剪下偷偷塞进去的。烛光摇曳中,江倩雯仿佛又看见那个雨夜。
陆明远穿着戎装站在院门口,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像是眼泪。"等我回来,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待春来花发,必红妆十里娶你过门。"她当时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笑着说要他在平安符里放样信物,免得被边关的姑娘勾走了魂。
陆明远便剪下自己一缕头发塞进去,说这样就算相隔万里,也能魂梦相依。如今头发仍在,
人却已成白骨。江倩雯颤抖着取出那缕青丝,与刚刚找到的指骨一起包进帕中。夜风渐起,
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扒开旁边的泥土——果然,
一枚银戒静静地躺在那里,戒面上的栀子花图案依然清晰可辨。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年栀子花开时,陆明远在书院后山将这枚戒指戴在她手上,说栀子花冬孕夏放,
就像他们的爱情,经霜愈艳。"陆郎..."江倩雯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直到花纹深深印进掌心的血肉。月光冷冷地照在这片曾经的战场上,
照着她单薄的身影和那身如血般刺目的嫁衣。第二章月事惊魂晨钟敲过三响,
江倩雯猛然惊醒。窗外天光微亮,书案上的油灯早已熄灭,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束胸和衣领,确认没有任何松动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对面床榻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陆明远总是起得比她早,每每她醒来时,
总能看见案头放着一杯尚温的茶水。江倩雯伸手去取茶杯,忽然小腹一阵绞痛。
这熟悉的坠痛感让她瞬间白了脸色——月事来了,而且比预计的早了三天。她咬住下唇,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全是男子的书院里,这无异于一场灾难。"江兄醒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明远手持一卷竹简走了进来,发梢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今日张夫子告假,早课取消了。"江倩雯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已经浸透了亵裤,随时可能渗到外袍上。陆明远若再靠近几步,
必然会发现异常。"我...我还有些困倦。"她强撑着说道,声音细如蚊呐,
"陆兄可否容我再歇片刻?"陆明远脚步一顿。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微微偏头,目光在江倩雯惨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向书柜。"也好。
我正要去藏书楼查些资料。"他背对着江倩雯整理书卷,声音平静,"灶上热着粥,
江兄记得用些。"门再次关上后,江倩雯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
她颤抖着从箱底翻出准备好的布条和干净衣物,手忙脚乱地更换。一滴冷汗滑进眼睛,
刺得她视线模糊。更糟的是,床单上已经沾了一小片暗红,在素色麻布上格外刺眼。
她匆忙拆下床单,却听见门外脚步声去而复返。江倩雯的心跳几乎停止,
只能将染血的床单胡乱塞进袖中。"江兄,我忘了拿——"陆明远推门而入,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的目光落在江倩雯还没来得及系好的衣领上,
那里露出一小段雪白的颈子,没有男子应有的喉结。时间仿佛凝固了。
江倩雯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震耳欲聋。完了,一切都完了。
女子混入书院是大罪,轻则逐出师门,重则送官查办。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自己的抱负,
全都..."我回来拿砚台。"陆明远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径直走向书案,拿起一方青石砚,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对了,今日天凉,
江兄多加件衣裳。"门第三次关上后,江倩雯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他看见了吗?
还是没看见?陆明远的态度太过自然,反而让她更加不安。雨从午后开始下,
淅淅沥沥地打在书院青瓦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江倩雯缩在藏书楼的角落里,
面前摊开一本《春秋》,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腹痛越来越剧烈,
她不得不将拳头抵在小腹上,借以缓解那阵阵绞痛。袖中的血布条已经换了两次,
每次偷偷去茅厕都像在刀尖上行走,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原来你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让江倩雯浑身一颤。陆明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手中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碗。他今日穿了一件靛青色长衫,衬得肤色如玉,眉目如画。
"姜枣茶,"他将陶碗放在江倩雯面前,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家母说...对腹痛很有效。"江倩雯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知道。
他果然知道了。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几乎能听见书院山长愤怒的呵斥声,
看见自己被当众揭穿、逐出书院的狼狈模样。"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明远忽然在她身旁坐下,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他取出一方素帕,
轻轻擦拭桌上溅出的茶水:"藏书楼阴冷,不宜久坐。"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在擦拭桌面的过程中,不经意间碰到了江倩雯的指尖。那一瞬间,
江倩雯感觉像是有细小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浑身一颤。"多谢陆兄关心。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碗。热茶入喉,
姜的辛辣和枣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冰冷的小腹。
陆明远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江兄博览群书,可知《诗经》有云:'有美一人,
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江倩雯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
这是描写男女邂逅的情诗,他为何...?"我...我读书不多,不解其意。
"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陆明远轻笑一声,那笑声像一片羽毛,
轻轻拂过江倩雯的心尖:"无妨,改日我为江兄详解。"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在芭蕉叶上,
声声入耳。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一个慢慢饮茶,一个静静看书,谁也没有再说话,
却有种奇妙的安宁在空气中流淌。夜幕降临时,雨下得更大了。江倩雯站在书院廊下,
望着如注的雨帘发愁。她的住处要穿过整个庭院,这样的暴雨,走不了几步就会全身湿透。
"一起走吧。"一把油纸伞在她头顶撑开。陆明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江倩雯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让她莫名安心。
"陆兄不必...""雨大路滑,"陆明远打断她,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江兄身子不适,
更该小心。"他们就这样并肩走入雨中。伞面向江倩雯这边倾斜,
陆明远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深色的水渍在青衫上蔓延开来。江倩雯想提醒他,
却在对上他侧脸时忘了言语。雨幕中的陆明远眉目如画,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长睫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在廊灯映照下闪烁着微光。他似乎察觉到江倩雯的视线,
转头微微一笑:"怎么了?""你的肩膀..."江倩雯小声说道,
下意识伸手想拂去他衣上的水珠,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缩回了手。
陆明远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忽然轻叹:"无妨。"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
倒映着两人紧挨的身影。江倩雯悄悄往陆明远那边靠了靠,两人的衣袖相贴,隔着几层布料,
她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转过回廊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几乎掀翻油纸伞。
陆明远眼疾手快地揽住江倩雯的肩膀,将她护在怀中。那一瞬间,
江倩雯的脸贴上了他的胸膛,听见了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小心。"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带着微微的震颤。江倩雯抬头,正对上陆明远低垂的目光。雨雾朦胧中,
他的眼睛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深邃而温柔。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热潮湿,
如同这夏夜的雨。不知是谁先挪开了视线。余下的路程,两人都沉默不语,
只有心跳声在雨声中清晰可闻。到了房门前,陆明远将伞完全让给江倩雯:"明日我来接你。
""陆兄..."江倩雯鼓起勇气,"今日...多谢你。"陆明远站在雨中,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浑不在意:"江兄客气了。"顿了顿,他又道,"无论何时,
你都可以相信我。"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江倩雯紧锁的心门。
她看着陆明远冒雨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一夜,江倩雯蜷缩在被窝里,
小腹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她想起陆明远说"无论何时"时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仿佛在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窗外,雨声渐歇,只剩屋檐滴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像是谁的心跳,缓慢而有力。第三章祠堂决断晨读时分,江倩雯正低头临摹《兰亭集序》,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她抬头,看见山长阴沉着脸站在讲堂门口,
目光如刀般扫过每一个学子,最后钉在了她身上。"江文,出来。"山长的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讲堂瞬间鸦雀无声。江倩雯的手指一颤,毛笔在宣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
她缓缓起身,双腿像是灌了铅。三天来,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月事那天的异常被察觉。
现在看来,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山长走在前方,
宽大的衣袖随着步伐摆动,像一对即将扑食的鹰翼。江倩雯能感觉到背后聚集的目光,
有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是困惑——品学兼优的江文为何被山长单独召见?
山长室的门砰地关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跪下。"山长从袖中抽出一块染血的布条,
扔在江倩雯面前。那块布像一团火,灼伤了江倩雯的眼睛。是她那天匆忙塞进袖中,
后来却不慎遗失的床单碎片。"学生...知错。"她跪在地上,声音细如蚊蚋。"知错?
"山长猛地拍案,茶盏跳了起来,"女子冒充男装入读书院,欺师灭祖,玷污圣贤之地!
这是要送官究办的大罪!"江倩雯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自己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全都化为泡影。更可怕的是,
她甚至可能连累收留她的远房亲戚。"山长明鉴,学生实在是...""闭嘴!
"山长厉声打断,"来人!把她押去祠堂,召集全体师生,今日我要当众肃清书院风气!
"两个粗壮的杂役冲进来,一左一右架起江倩雯。她的发冠在拉扯中脱落,
青丝如瀑般散开——最后的伪装也被撕去了。"是个女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难怪生得如此秀气...""这些年与我们同吃同住,成何体统!"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江倩雯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裸地暴露在众人目光下。她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血腥味。不能哭,绝不能在这些看不起她的人面前哭。祠堂里阴冷潮湿,
供奉着历代先贤的牌位。江倩雯被按着跪在正中,山长手持戒尺站在她面前,
身后是黑压压一片书院师生。"江氏女扮男装,混入书院,亵渎圣贤,今日当受戒尺三十,
以儆效尤!"山长高声宣布,"事后逐出书院,送交官府发落!"戒尺高高举起,
江倩雯闭上了眼睛。"且慢!"一个清朗的声音划破祠堂的沉闷。江倩雯猛地睁眼,
看见陆明远分开人群,大步走到她身旁,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山长容禀,
"他的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江...江姑娘虽犯欺瞒之过,
但三年来勤学苦读,品性高洁,不输任何男儿。学生愿以自身功名为担保,
恳请山长从轻发落。"祠堂内一片哗然。山长的脸色更难看了:"陆明远,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学生深知。"陆明远挺直腰背,"若山长执意责罚,
学生愿代受一半戒尺。若山长要将她送官,学生愿一同退学,以全同窗之谊。
"江倩雯震惊地看向身旁的少年。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跪得笔直,像一株不惧风雪的青松。"你..."山长气得胡子直抖,"你与她有何干系,
竟如此维护?"陆明远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叩首:"学生...心仪江姑娘已久。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江倩雯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接下来的对话。山长最终在几位夫子的劝说下让步了。
戒尺减为十下,也不必送官,但江倩雯必须立刻离开书院。当她颤抖着伸出掌心接受惩戒时,
陆明远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一起。"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神坚定如铁。
十下戒尺,每一下都痛入骨髓。但更痛的是离开时,陆明远被山长强行留下训话,
她甚至没能好好看他一眼。江倩雯在书院附近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她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还有父亲留下的玉佩。窗外下着雨,
像极了初遇陆明远那日。三天过去了,陆明远没有出现。江倩雯望着铜镜中恢复女装的自己,
感到一阵陌生。三年的伪装,仿佛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她又是谁?第四天清晨,
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响起。"谁?"江倩雯警觉地问道。"是我。
"那声音让江倩雯手中的梳子啪嗒落地。她几乎是冲到门前,却又在触到门闩时迟疑了。
现在她是女子装扮,这样单独相见..."江姑娘若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后山说话。
"陆明远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今日栀子花开得正好。"半刻钟后,
江倩雯戴着帷帽出现在客栈后院。陆明远站在一株槐树下,依旧是一袭青衫,
却比平日更加整洁讲究,发髻上的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们默契地保持一定距离,
一前一后向书院后山走去。初夏的山间郁郁葱葱,鸟鸣啁啾。
江倩雯的裙摆扫过沾满露水的草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山长罚你了吗?
"她终于打破沉默。陆明远笑了笑:"不过是抄写《礼记》三十遍,闭门思过三日。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整片山坡上开满了洁白的栀子花,
香气馥郁得几乎让人醉倒。陆明远在一株特别高大的花树下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江倩雯。
"这里是我的秘密之地。"他轻声说,"每当课业繁重,我便来此独坐。
"江倩雯小心翼翼地摘下沉闷的帷帽。花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
感觉连日来的郁结似乎散了些许。"陆公子,那日在祠堂..."她斟酌着词句,
"多谢你仗义执言。但那些话...想必只是为了救我...""哪些话?
"陆明远忽然靠近一步,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栀子花香。
江倩雯的心跳乱了节奏:"就是...心仪...""字字真心。"陆明远打断她,
声音轻柔却坚定,"从你第一天踏入书院,我就知道了。""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女儿身。"江倩雯惊得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栀子花树,震落几片花瓣。
"不可能!我明明...""你伪装得很好,"陆明远微笑,
"但男子不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去拢耳边并不存在的散发,
也不会在更衣时背对旁人直到确认无人窥视。"阳光透过树叶间隙,
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倩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那你为何...""为何不揭穿?"陆明远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因为我欣赏你的勇气。后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份勇气背后的灵魂。"江倩雯的眼眶瞬间湿润。三年的小心翼翼,
三年的提心吊胆,原来早有一双眼睛看穿了一切,却选择默默守护。"那日你腹痛,
我本想直接请大夫,又怕暴露你的身份。"陆明远继续道,"只好连夜翻医书,
按方子熬了姜枣茶。"一滴泪滑下江倩雯的脸颊。原来那碗救命的茶,是他彻夜不眠的成果。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陆明远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指尖温暖干燥:"因为我爱的正是这样的你,聪慧坚韧,不输须眉。"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江倩雯紧锁已久的心门。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陆明远怀中放声痛哭。
三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陆明远轻轻拍着她的背,
任由她发泄。直到哭声渐歇,他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给你的。
"江倩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戒,戒面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花蕊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这...""我亲手打的。"陆明远有些不好意思,
"手艺粗糙,但..."江倩雯将戒指举到阳光下,银色的花瓣熠熠生辉。"很美。
"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陆明远小心地取出戒指,
托起她的右手:"栀子花冬孕夏放,经霜愈艳。就像你,江倩雯。
"他缓缓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也像我们的感情。"银戒微凉,
却让江倩雯整颗心都热了起来。她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栀子花,
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在胸腔里扑腾。"我不能继续留在书院了。"陆明远突然说,
"我已向山长提出退学,准备参加明年春闱。"江倩雯猛地抬头:"因为我?""不全是。
"陆明远微笑,"我本就志不在科举。家中有商队往来西域,我打算先去历练一番。
"他执起江倩雯戴着戒指的手,轻轻落下一吻:"等我回来,可好?"山风拂过,
吹落一树栀子花。洁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同天女散花。江倩雯在这花雨中点头。
第四章战场遗骨江倩雯将最后一摞洗净的衣裳叠好,轻轻按了按酸痛的腰背。
这是她在城南李员外家帮佣的第七天,也是陆明远离开书院的第十五天。"江姑娘,
把这些送到陆府去。"李夫人递过一个精致的包袱,"陆家大**定的绣品,
务必亲手交给她的贴身丫鬟。"陆府?江倩雯的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没接住包袱。
自从栀子花下定情后,陆明远就回到城中家中,为西域之行做准备。
他们约定每晚在城西老槐树下相见,但还从未在陆府附近碰面。"发什么愣?"李夫人皱眉,
"陆府可不是寻常人家,东西送到就赶紧离开,别东张西望的。""是,夫人。
"江倩雯低头应道,将包袱小心地抱在胸前。夏日的阳光毒辣,晒得石板路发烫。
江倩雯走在繁华的东大街上,周围车马粼粼,行人如织。
她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栀子花银戒——这是她这些天来唯一的慰藉。
陆府比想象中还要气派。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
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在两侧。门楣上"诗礼传家"的金字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刺得江倩雯眼睛发酸。她绕到侧门,向守门的婆子说明来意。婆子上下打量她几眼,
嘟囔着"李家怎么派了个这么标致的丫头来",才不情愿地放她进去。陆府内更是别有洞天。
曲径回廊,假山池塘,处处透着精心设计的雅致。江倩雯跟着引路的小丫鬟穿过一个月洞门,
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父亲,我绝不同意这门亲事!"是陆明远!
江倩雯的脚步猛地顿住。引路的小丫鬟回头看她,她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实则心跳如擂鼓。"由不得你任性!"一个威严的男声喝道,"徐家千金哪点配不上你?
家世、才学、品貌,哪样不是上乘?""儿子心中已有人选。"陆明远的声音低沉却坚定。
"呵,那个女扮男装的骗子?"男人——想必是陆老爷——冷笑一声,
"一个不知廉耻混入书院的女子,也配进我陆家大门?"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江倩雯心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引路的小丫鬟似乎察觉异样,疑惑地看向她。
"我们...继续走吧。"江倩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转过假山时,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明远背对着她,青衫玉立,而他面前的中年男子锦衣华服,
面容威严,正指着儿子厉声训斥。那一瞬间,江倩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是云泥之别。
送完绣品离开陆府时,江倩雯几乎是逃出来的。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孤独地拖在石板路上。老槐树下,陆明远比平日来得晚。江倩雯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手中的帕子被她绞得皱皱巴巴。"倩雯!"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陆明远小跑着过来,
额上还带着汗珠,"对不起,父亲临时..."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江倩雯脸上的泪痕。"你都听到了?"他轻声问,伸手想擦她的眼泪。
江倩雯微微侧头避开:"陆公子,或许我们...""不许说。"陆明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看着我,江倩雯。"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像是燃着两簇火焰。"我父亲的话不代表我的心意。我陆明远此生非你不娶,无论多少阻碍,
多少反对。"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誓言般沉重。
江倩雯的眼泪终于决堤:"可是门第之差...""我会解决。"陆明远将她拉入怀中,
"给我时间,好吗?"他的心跳透过衣衫传来,坚定有力。江倩雯闭上眼睛,
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短暂的温暖中。"父亲逼我明日与徐家**见面。"陆明远突然说,
"但我已有对策。"江倩雯猛地抬头:"什么对策?"陆明远神秘地笑了:"明日午时,
你去醉仙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等着,自会明白。"次日午时,
江倩雯换上了最体面的一件藕荷色襦裙,戴着帷帽坐在醉仙楼二楼。从这个角度,
她能清楚地看见对面茶楼雅间里的情形。陆明远一身月白色锦袍,玉冠束发,
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想必就是徐家千金。
少女眉目如画,举止优雅,时不时掩唇轻笑,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
江倩雯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才是与陆明远门当户对的女子,
而不是她这种要靠帮佣度日的寒门女。就在这时,
陆明远突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将茶壶微微倾斜,让茶水缓缓流到桌上,
然后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擦拭,却不小心碰翻了点心盘子。徐**明显愣住了。
陆明远似乎更加慌乱,开始用袖子直接擦桌子,还把几块点心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江倩雯目瞪口呆。那个在书院里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陆明远,
此刻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对面的徐**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她匆匆行礼告辞,几乎是逃出了雅间。陆明远等她走远,突然转向江倩雯所在的方向,
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江倩雯这才恍然大悟——他是故意的!为了吓跑相亲对象,
他不惜自毁形象。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动又好笑,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当晚在老槐树下,
陆明远得意洋洋地讲述徐家如何紧急派人来婉拒了这门亲事,
气得陆老爷摔了一套珍贵的茶具。"你呀..."江倩雯摇头,却忍不住笑了,"这般胡闹,
传出去还有哪家千金敢嫁你?""正合我意。"陆明远执起她的手,
轻轻吻了吻那枚栀子花戒指,"我只要你。"夏夜的风带着花香,萤火虫在草丛间明明灭灭。
陆明远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给你带的。"江倩雯接过一看,
是一本手抄的《李义山诗集》,字迹工整秀丽,显然是陆明远亲手所抄。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他的诗。"陆明远有些不好意思,
"抄得不好..."江倩雯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题着"赠吾爱倩雯,
愿如星辰永相伴"。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抄写人倾注其中的心意。
"读给我听好吗?"她轻声请求。陆明远接过诗集,
就着月光轻声诵读:"'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他的声音低沉温柔,
像一泓清泉流过江倩雯的心田。萤火虫围绕在他们身边,如同天上的星辰坠落凡间。
江倩雯靠在陆明远肩头,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然而好景不长。七月初八,
边境急报传来——北狄大举入侵,连破三城。朝廷紧急征调各地兵马,
连商队护卫都被编入行伍。消息传来时,江倩雯正在河边浣衣。她丢下手中的活计,
发疯似的跑向陆府。陆府大门紧闭,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江倩雯挤在人群中,
听见人们议论纷纷。
调了...""听说陆公子主动请缨...""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江倩雯双腿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