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三界最污秽的所在。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浓稠墨色。
罡风永无止息地尖啸着刮过嶙峋的怪石,卷起阵阵裹挟着硫磺与腐朽腥气的黑雾。
那黑雾翻涌如活物,粘稠得化不开,深处隐约可见扭曲的枯爪探出,又迅速被风撕碎,
留下令人心悸的残影。脚下是冰冷滑腻的碎骨铺就的坡地,每一步踏下,
都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踩在无数亡魂的脊梁之上。一道炽烈的流光,如坠落的星辰,
蛮横地撕裂这亘古的黑暗,狠狠砸向魔渊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的焦黑巨岩。
碎石裹挟着腥臭的尘土轰然炸开!烟尘未散,凛冽的杀机已凝成实质。
云昭的身影自烟尘中心踏出,纤尘不染的月白战袍在污浊罡风中猎猎作响,
像一片误坠泥沼的孤高寒月。她手中那柄名震仙界的“霜魄”神剑,
剑身流淌着纯粹到极致的冰蓝寒光,所过之处,连那肆虐的魔渊罡风都被冻得凝滞片刻,
发出细微的冰裂声。她周身散发的仙灵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浪,沉重地拍打着这片污秽之地,
将粘稠的黑雾逼退数丈,形成一个短暂而洁净的领域。她停下脚步,
霜魄剑尖斜指焦黑的地面,剑锋嗡鸣,寒光吞吐不定,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
那双曾经澄澈如九天碧落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极北玄冰般的森然死寂,
牢牢锁定着前方不远处那片更加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夙夜,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寒铁上,穿透了风啸,
冰冷地砸进那片黑暗里,“三百年了。滚出来,了结这一切。
”前方的黑暗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如同粘稠的墨汁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
缓缓向中心塌陷、凝聚。一个修长孤峭的身影从黑暗的核心中步出。魔尊夙夜。
他并未穿那象征至尊的狰狞魔甲,只一袭宽大的玄色深衣,衣摆被罡风撕扯,
翻涌如夜海怒涛。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有几缕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衬得他面容愈发幽邃难测。他周身的气息沉凝如渊,并不刻意张扬,
却稳稳地抵住了云昭那滔天的仙灵威压。那是一种历经万载血火磨砺的、深不可测的魔息,
内敛,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他站定,隔着十丈焦黑破碎的骨地,与云昭遥遥相对。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复杂情绪,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旋即,那情绪便沉入深不见底的幽潭,
只余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暮色。“云昭,”夙夜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的鬼哭风嚎,“你还是追来了。”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叹息,还是陈述。
“今日,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日!”云昭的回应没有丝毫温度,
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与三百年不灭的杀心。她眼底最后一点冰封之下的微光彻底熄灭,
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话音未落,她动了!身影骤然在原地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圈因速度太快而被撕裂的空气涟漪。下一瞬,她已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雷霆,
挟裹着冻结万物的冰蓝剑罡,出现在夙夜面前!霜魄神剑的剑尖,
凝聚着她毕生修为与三百年积郁的滔天恨意,化作一点足以洞穿星辰的极寒锋芒,
直刺夙夜心口!剑未至,那恐怖的杀意和极寒已先行一步,
将夙夜胸前翻飞的玄色衣襟瞬间冻结成脆硬的冰片,继而无声崩碎!这一剑,太快!太绝!
凝聚了云昭所有力量与意志,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魔渊边缘的空间仿佛都被这极致的杀意与速度扭曲、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
面对这避无可避、足以令寻常魔尊瞬间陨灭的一剑,夙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幽深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那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冰蓝寒星。那寒星的中心,
是她决绝而冰冷的容颜。时间,在剑尖触及他衣袍的刹那,似乎被无限拉长、凝固。
他甚至没有试图凝聚魔气防御,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他就那样站着,
像一座静默了千万年的孤崖,等待着注定到来的穿心风暴。只有那双凝视着云昭的眼眸深处,
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沉痛,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望向唯一的岸,
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噗嗤!一声沉闷而清晰的穿透声,
撕裂了罡风的呼啸,也撕裂了凝固的时间。霜魄神剑那冰蓝的、不染尘埃的剑身,
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夙夜胸前玄色的衣料,深深没入,直至剑柄撞上他的胸膛!
粘稠的、带着微弱暗金光泽的魔血,顺着冰冷光滑的剑刃,瞬间涌出,
滴落在下方焦黑的骨地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云昭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刺穿肌肉、骨骼、心脏的每一寸细微阻滞与最终穿透的触感。
然而,就在剑刃完全没入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麻痹感,却猛地从她紧握剑柄的指尖,
沿着手臂的经络,瞬间炸开,直冲心脏!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魔渊的风,
似乎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粘稠的魔血滴落在地,发出的“嗤嗤”轻响,单调而刺耳。
云昭维持着刺剑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夙夜的脸上,仿佛要穿透他此刻的平静,
看到那深藏的灵魂。她的声音像是从万载玄冰下艰难挤出的,
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变形:“为何……不躲?
”夙夜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
他咳了一声,暗金色的魔血立刻从唇角溢出,蜿蜒流下,与他胸前的伤口涌出的血汇在一起,
将那玄色衣襟染得更加暗沉。他并未去看那刺穿自己的神剑,
目光始终锁在云昭那双燃烧着仇恨与此刻被巨大惊疑搅乱的冰封眼眸上。
他看着她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被利剑贯穿胸膛的、濒死的魔头。
一丝极淡、极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柔的笑意,艰难地在他染血的唇角漾开。
“因为……”夙夜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字字清晰地传入云昭耳中,
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得如同滴血的铅块,
眼中那三百年不灭的血仇……是我……三百年前未能护你周全的……悔……”他每说一个字,
胸口的剑刃似乎就颤动一下,涌出的魔血便更多一分。那血不再是纯粹的暗金,
开始带上一种不祥的、仿佛被侵蚀的灰败之色。他眼中的神采在飞速流逝,如同燃尽的烛火,
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微光,固执地映照着云昭那张因震惊而微微失神的脸。
未能护你周全?悔?这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昭被仇恨填满三百年的心湖。
那冰封的湖面,骤然被砸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三百年来支撑她活下去、变强、疯狂追杀的信念,
那早已刻入骨髓、不容置疑的“魔尊夙夜屠戮云氏满门”的真相,在这一刻,
竟因为这濒死魔头的一句话,因为这双映着她扭曲倒影、饱含沉痛的眼睛,
而剧烈地摇晃起来!“住口!”云昭猛地厉喝,试图压下心头那荒谬绝伦的动摇。但她的手,
握着剑柄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霜魄神剑的剑锋,
也随之在夙夜被贯穿的心脏中轻轻震颤,带来更剧烈的痛楚。
夙夜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那痛楚了。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维持那抹苦涩的微笑,
和凝视她的目光上。他眼中的光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气音。更多的暗金污血涌出,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支撑他站立的力量正被迅速抽离。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终于彻底熄灭。
他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蒙尘的琉璃。紧锁在云昭脸上的视线,失去了焦点。
高大而孤峭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斩断根基的巨树,轰然向后倒去!
刺入他胸膛的霜魄剑,被这倒下的力量猛地带出!噗!长剑离体,带出一蓬粘稠滚烫的魔血,
溅落在云昭月白的战袍下摆,如同绽开了一朵狰狞污秽的暗金色花朵。
夙夜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焦黑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双目紧闭,
脸上最后那抹苦涩的笑意凝固了,胸口的巨大创洞正汩汩地涌出带着灰败死气的污血,
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那象征着魔尊无上力量的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
正疯狂地、不可逆转地从他体内逸散,被魔渊贪婪的黑雾吞噬、同化。他死了?
那个纠缠了她三百年梦魇,让她恨入骨髓的仇敌,就这样……死在了她的剑下?
云昭握着染血的霜魄剑,僵立在原地。剑尖还在滴落粘稠的魔血,一滴,又一滴,
砸在脚下的碎骨上,发出单调的轻响。预想中复仇成功的狂喜没有到来。胸腔里,
只有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仿佛支撑她整个生命的那根支柱,在仇敌倒下的瞬间,
也跟着轰然崩塌。三百年不熄的仇恨烈焰,在骤然抽走所有燃料后,只留下冰冷刺骨的灰烬。
夙夜最后的话语,那双眼睛里的沉痛与悔意,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她那早已固化的认知壁垒。
“未能护你周全……”“悔……”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躯体。魔尊夙夜,
那个传说中冷酷暴戾、以杀戮为乐的魔头,此刻像一尊被打破的、脆弱的人偶,
躺在肮脏的碎骨堆里。他脸上凝固的苦涩,竟显得如此……真实?
真实得让她感到一阵荒谬的恐惧。不!这是诡计!是魔头的狡诈!他临死也要乱她道心!
云昭猛地甩头,试图将这动摇的念头驱逐出去。可目光触及那胸前恐怖的创口,
那不断逸散、被魔渊污秽迅速侵蚀的魔息,
及那迅速覆盖上躯体的、代表魔元彻底崩解的灰败死气……一切都在残酷地宣告:魔尊夙夜,
真的陨落了。死在她云昭的剑下。她赢了。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
却传来一阵阵陌生的、尖锐的绞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正攥紧了她那颗被冰封了三百年的心,用力地揉搓、挤压。这痛楚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陌生,
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左胸心口的位置。隔着冰冷的战袍,
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乱而疼痛的节奏疯狂搏动。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从她紧咬的唇间逸出。眼前夙夜倒下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冰冷的魔渊罡风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只有心口那团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烧穿的剧痛在灼烧、蔓延。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
心会这么痛?一个更加疯狂、更加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意识的重重冰封,
带着某种被遗忘的、久远的悸动,蛮横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超越仇恨、超越理智的本能呐喊,
瞬间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念头的来源是否合理,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噗通!云昭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污秽的骨地上,
染血的霜魄剑脱手掉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完全不顾那满地碎骨和污血,
几乎是扑到了夙夜的身旁。靠近了,才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
那具身体冰冷得可怕,如同万载玄冰。胸口的创洞不再只是涌血,
而是开始逸散出丝丝缕缕精纯的本源魔气,那是魔尊存在的根基,一旦散尽,
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连轮回的资格都将被剥夺。他脸上、身上,
那层象征魔元崩解的灰败死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如同迅速腐朽的枯木。
没有时间了!云昭的双手,因内心的巨大冲突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着。她猛地抬起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