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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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轻蔑,“本宫的剑,只斩不臣之头!本宫的榻畔——”

她的话语陡然一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与不容侵犯的绝对意志,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暖阁:

“——只睡驯熟的犬!”

“你!你……悖逆人伦!狂妄至极!”楚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楚明昭的手指如同风中枯枝,

“今日这嫁衣,你穿也得穿,**也得穿!来人!伺候长公主更衣!”

几名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壮嬷嬷应声而入,如同冰冷的铁钳,直扑楚明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坤宁宫厚重的宫门,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暖香与剑拔弩张彻底撕碎!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撞开殿门,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殿下!楚王殿下!不……不好了!安西王府……安西王府派来的迎亲使臣……全……全死了!”

“什么?!”楚稷如遭雷击,脸上的怒意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就在……就在麟德殿的接风宴上!”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酒……酒过三巡……安西王世子……还有……还有几位使臣大人……突然……突然七窍流血……倒地……倒地就没了声息!”

死寂!

比刚才更加恐怖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暖阁!连那几名扑向楚明昭的嬷嬷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楚稷脸上的惊骇迅速化为一种更深的、刺骨的恐惧,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向楚明昭,声音都变了调:“是你?!楚明昭!是你干的?!”

楚明昭依旧站在原地,玄金凤纹的袍服在烛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她甚至没有看楚稷,目光依旧穿透混乱,投向某个虚空。

“本宫?”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轻蔑,

“楚稷,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这朝堂了。”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缓缓转向暖阁通往内殿的那扇巨大的、描金绘凤的屏风阴影处。

“出来吧,谢卿。”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戏,看够了么?”

屏风之后,光线最为幽暗的角落。

一道颀长孤绝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缓缓步出。

谢珩。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织金蟒袍,宽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腕间的一切。

脸色苍白依旧,在暖阁昏黄的烛光下,透出一种近乎剔透的脆弱感。然而,那份苍白之下,却沉淀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内敛到极致的冰冷神性与无上权威。

他步伐从容,踏过光洁的地砖,无声无息,如同暗夜中行走的君王。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骇欲绝的楚稷,扫过瘫软在地的小太监,扫过那件刺目的嫁衣和沉重的凤冠,

最终,落在了楚明昭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之上。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深沉如渊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楚稷看到谢珩的瞬间,如同见了鬼魅,脸上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声音尖利地破了音:“谢珩!是你!一定是你!你这弑君的奸佞!你竟敢毒杀藩王使臣!你……”

“楚王慎言。”谢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楚稷所有的咆哮。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讨论天气,“安西王世子与使臣,于麟德殿饮宴,突发恶疾,暴毙而亡。此乃天命,亦是……报应。”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楚稷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令人骨髓发寒的嘲弄,

“楚王殿下与其在此咆哮,不如想想,如何向安西王解释,他心爱的世子,为何会暴毙于……您力主操办的接风宴上?”

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最毒的诅咒!楚稷瞬间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毒杀使臣的黑锅,

竟被谢珩三言两语,以“暴毙”和“报应”盖过,而操办宴席的责任,

却死死扣在了他楚稷的头上!安西王痛失爱子,滔天怒火将烧向谁?答案不言而喻!

“你……你……”楚稷指着谢珩,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喉咙里咯咯作响,

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攫住了他。

谢珩不再看他,仿佛楚稷已是一个死人。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楚明昭身上,

眼神深处那潭死水般的幽邃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温柔,快得如同错觉。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依旧,声音却清晰地送入楚明昭耳中:

“殿下受惊了。此间污秽,恐污凤目。”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件刺目的嫁衣和沉重的凤冠。

楚明昭的目光,终于从谢珩身上移开,落回到那件象征着屈辱枷锁的嫁衣之上。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丝毫温度。

她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

那只曾执掌虎符、批阅奏章、握过染血战斧的手,那只腕间还缠着素帛的手,猛地抓住了紫檀托盘里那顶沉重无比、缀满东珠的九凤衔珠冠!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楚稷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尚宫们失声的尖叫里,在谢珩平静无波的注视下——

楚明昭手臂猛地一扬!

那顶象征着皇家尊荣、也象征着和亲枷锁的沉重凤冠,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金色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狠狠地、决绝地——

砸向了暖阁角落里,那只熊熊燃烧着炭火、散发着灼人热浪的鎏金蟠龙火盆!

“轰——!”

沉重的凤冠狠狠砸入通红的炭火之中!赤金与精钢在高温下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硕大的东珠在烈焰中噼啪爆裂,化为齑粉!

蕾丝金凤的翅膀在火舌的舔舐下蜷曲、融化!浓烟混合着焦糊的珠玉气味冲天而起!

耀眼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顶价值连城的凤冠,也映亮了楚明昭那张毫无表情、却如同昆仑寒玉般凛冽决绝的脸庞!

火焰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燃烧。

她收回手,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玄金凤纹的袍袖拂过,带起一丝冷风。

她的声音,如同淬火的玄铁,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只剩下火焰噼啪声的暖阁之中:

“本宫榻畔,只睡驯熟的犬。”

她的目光,越过燃烧的火盆,越过瘫软如泥的楚稷,越过惊骇的众人,最终,落在了阴影中那道颀长孤绝的玄色身影之上。

谢珩微微垂眸,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病态的愉悦。

他苍白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几不可察地,轻轻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