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和你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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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的余波渐渐平息,育英高中高一的教学楼又恢复了日常的节奏。阳光穿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投下斜长的光影。课间时分,喧嚣声浪在楼道里涌动。

高一(3)班门口,沈星河抱着厚厚一摞刚批改好的数学作业本,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步履沉稳地穿过喧闹的人群。他穿着熨帖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一丝不苟,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引得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班长,是作业本?”有人喊。

沈星河微微颔首,走到教室前门,将作业本放在讲台一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而是拿起最上面几本,目光沉静地扫过教室,开始分发。

“张明。”

“李响。”

“苏晓。”

“夏晚。”

……

他的声音平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在教室的喧闹中清晰可辨。被点到名字的同学应声上前,接过自己的本子。

林薇坐在座位上,一边整理着上一节课的笔记,一边分神留意着讲台那边的动静。眼看着沈星河手里的作业本一本本减少,讲台上那摞小山渐渐矮下去,却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

不应该啊,她明明按时交了。

夏晚拿着自己的本子蹦跳着回来,看到林薇桌上的空荡,凑过来压低声音:“薇薇,你的还没发到?是不是学神漏了?”

林薇摇摇头,心里也犯嘀咕。她看着沈星河有条不紊地将最后几本发完,讲台上彻底空了,自己的作业本依旧不见踪影。一股说不清是疑惑还是被忽略的小小不悦升腾起来。她站起身,穿过几张课桌,径直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沈星河。

“沈同学。”林薇在他身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疑问。

沈星河脚步顿住,转过身。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看向林薇,浅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提问者。

“我的数学作业本,好像没发到?”林薇迎着他的目光,直接问道。

沈星河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右手极其自然地伸进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本封面印着卡通小兔子的作业本——正是林薇的。

林薇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在他那里,沈星河那清冷平静、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已经响起:

“字太难看。”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捏着作业本的边缘,仿佛拿着什么需要保持距离的东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近乎残酷的客观,“林薇同学,你的名字签在封面上,像……被猫抓过的毛线团。”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形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我核对花名册三遍,才勉强确认是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林薇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一直蔓延到耳根!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字……字难看?!她承认自己的字算不上娟秀工整,但……但绝对不至于像猫抓毛线团吧?!还核对三遍?!这简直……简直是**裸的羞辱!还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

“沈星河!”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激怒的羞愤,清亮的眼睛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你……你凭什么说我字难看?我哪里难看了?我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自己眼神不好吧!”她气得几乎语无伦次,平时在沈星河面前那点微妙的距离感和偶尔的怯意,此刻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清清楚楚?”沈星河微微挑眉,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他两根手指捏着作业本,将其翻开到第一页,指着林薇解题时写在页眉的名字栏,“林薇”两个字确实写得有些随性,笔画略显粘连,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圆润潦草。“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王羲之的《兰亭序》,或者颜真卿的楷书规范吗?”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戳在林薇的痛点上,顺便还碾压了一下她的文化素养。

“你……!”林薇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瞪着沈星河那张波澜不惊的冰块脸,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气人的话”。她猛地伸手就去抢自己的作业本:“字难看也是我的作业!还给我!”

沈星河手腕一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轻松避开了林薇的手。他将作业本重新合上,拿在手里,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薇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语气淡淡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字迹清晰工整,是基本的学习态度体现。林薇同学,你的态度,有待端正。”说完,他竟然拿着林薇的作业本,转身就要走!

“沈星河!”林薇简直要气炸了,她几步追上去,像只炸毛的小猫,“你站住!把本子还我!你……你这是滥用班长职权!公报私仇!”她口不择言,连“公报私仇”都喊出来了,周围已经有同学好奇的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像一股清泉试图浇灭这无形的战火。

“星河,林薇。”苏晓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人心的笑容,她自然地站到两人之间,目光先是温柔地落在沈星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和嗔怪,“星河,林薇的字……其实挺有个人特色的,多练练就好了嘛。”她又转向气鼓鼓的林薇,语气温和,“薇薇,别生气啦。星河他……他就是要求严格了点,没有恶意的。作业本先拿回去看看批改意见?”她说着,朝沈星河伸出手,眼神里带着一点请求的意味。

沈星河的目光在苏晓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他没有立刻将作业本递给苏晓,反而自己往前递了一步,直接递到了林薇面前。

“批注。”他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

林薇还在气头上,一把夺过自己的本子,狠狠地瞪了沈星河一眼,赌气般翻开。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叉叉圈圈和冰冷的“重做”二字。在每一道她思路卡壳或者步骤跳跃的地方,都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工整锐利的笔迹,清晰地标注着简洁的提示、关键公式的补充,甚至还有一两个箭头指向更优的解法切入点。那些批注的字迹,如同印刷体一般,一丝不苟,力透纸背,与她“猫抓毛线团”般的签名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林薇满腔的怒火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

这……这家伙……嘴上毒得要死,批改倒是……挺认真的?

沈星河看着林薇盯着批注、表情变幻不定的样子,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个难以捕捉的弧度?但那弧度稍纵即逝,快得让林薇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思路清晰,步骤跳跃过大。”沈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么平淡,但似乎……少了点刚才的冰碴子味?“下次,字和人一样,别太着急。”丢下这句依旧带着点刻薄、却又似乎藏着点别样意味的话,他不再停留,转身,白色衬衫的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冷挺拔,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林薇捏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作业本,看着上面那工整到近乎冷酷的批注,又回味着沈星河最后那句“字和人一样,别太着急”,脸颊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别扭感。

“这家伙……真是……”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抱着作业本走回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本子上那锐利的批注笔迹。

苏晓站在原地,看着沈星河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低头走回座位的林薇,脸上的温婉笑容依旧得体,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困惑。

她刚才,分明看到了。

看到了沈星河递本子给林薇时,唇角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弧度。

看到了他最后那句带着点调侃的话出口时,眼底似乎……有一点点温度?

那不是她熟悉的沈星河。她熟悉的沈星河,是永远平静无波、疏离有礼、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学神。他会耐心解答她的问题,会礼貌地回应她的问候,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目光总是平静地掠过她,不会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更不会……有那样细微的、近乎生动的表情变化。

可刚才,他对林薇……

为什么?苏晓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和隐秘的欣喜,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沈星河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只是这份不一样,似乎与她无关。那点细微的笑意,那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圈酸涩的涟漪,无声地沉了下去。

林薇坐回座位,翻开作业本,看着那行锐利的批注,赌气似的拿出字帖。夏晚凑过来,看到那工整得不像话的批注,“哇”了一声:“学神批得这么细?虽然嘴毒,但……好像还挺负责?”

林薇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崭新的田字格里,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开始写自己的名字。写得无比认真,无比用力,仿佛要把那“猫抓毛线团”的耻辱彻底洗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