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太极殿。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压抑的穹顶,鲛绡宫灯流泻着昏黄的光,
将满殿朱紫重臣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魅。死寂。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生怕惊动了御座之上那团明黄色的、散发着无形寒气的阴影。皇帝萧靖端坐龙椅,
冕旒垂下的玉藻遮掩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捻动得极慢,每一颗珠子转动,
都仿佛在丈量着殿中某个人的性命。他下首,五王爷萧景明垂手侍立,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在阶下肃立的萧临渊身上反复刮擦。
萧临渊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孤峭的崖石。后腰的毒伤被强行压制,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脏腑深处阴寒的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殿内沉闷的空气蒸干。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藏在宽大的袍袖里,黑皮手套下,
指节死死捏着袖中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女诫》。“怀王,
”皇帝的声音从九重御座飘下,平直无波,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北疆军报,
副将赵贲通敌叛国,致使雁门关险些失守,你身为统帅,驭下无方,该当何罪?”每一个字,
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萧临渊的心上。“臣……”萧临渊刚开口。“陛下!
”五王爷萧景明一步踏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毒的急切,“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岂是区区驭下无方可掩?怀王妃苏氏,更被当场搜出私藏北疆绝密布防图!此等滔天大罪,
怀王府上下,难辞其咎!臣请旨,即刻将怀王及其党羽,锁拿下狱,严加审讯!以正国法!
”他目光扫过殿中几位明显依附于萧临渊的将领,杀意凛然。殿内空气瞬间绷紧如弦!
依附五王爷的朝臣蠢蠢欲动,而忠于萧临渊的将领则怒目圆睁,手按剑柄!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边缘!“呜——!
”一声极其短促、喑哑、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骤然撕裂了凝固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
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钉向大殿最不起眼的角落!苏若若!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角,身披一件宽大的、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的墨色斗篷,
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毫无血色的脸。方才那声呜咽,正是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背脊却挺得如同雪中的青竹。“妖妇!
”萧景明厉声呵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暴戾,“朝堂重地,
岂容你……”他的话被苏若若的动作硬生生打断!她没有理会萧景明的咆哮,
甚至没有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她只是猛地抬手,用力扯开了身上那件厚重的墨色斗篷!
斗篷滑落在地。露出了里面一身刺目的——红!那不是宫装,不是礼服!那是她的嫁衣!
正红色的织金云锦嫁衣,此刻却如同被暴力撕扯过一般,破碎不堪!肩头被撕裂,
露出里面染血的素色中衣;下摆被割去大片,边缘参差;最触目惊心的是袖口和衣襟处,
被生生拆开了长长的口子,里面珍贵的金线被粗暴地抽走,
只留下褴褛的痕迹和无数被针尖挑破的细小孔洞!这身残破的嫁衣,
裹在她苍白如纸、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在肃杀冰冷的朝堂之上,在满殿朱紫之间,
形成一种惊心动魄、惨烈到极致的控诉!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若若站在满殿惊骇的目光中心,如同站在燃烧的祭台上。她缓缓抬起双手。那双手,
同样惨不忍睹。左手小指包裹着厚厚的、渗出暗红血渍的布条,其余手指冻得青紫肿胀,
布满了划痕和污迹。右手掌心也缠着布条,隐隐透出血色。她开始了。没有声音。只有动作。
沾满污迹和血痂的指尖,在死寂的太极殿中,划开无形的空气。第一式:右手食指竖起,
直指苍穹(天),随即手腕翻转,指尖狠狠向下,点向地面(地)!动作刚猛决绝,
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第二式:双手拇指与食指指尖相抵,其余三指蜷曲,
在胸前缓缓拉开,如同展开一幅无形的卷轴(布防图)。随即,左手猛地握拳,
狠狠砸在右手展开的“卷轴”中心(图之核心)!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第三式: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迅疾无比地点向自己左侧心口下方(伤处),
随即指尖向外猛地一划,带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剜心)!指尖在空中凝滞,
仿佛托着无形的、沉重之物(心头血),然后,缓缓递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献祭)!
第四式:双手猛地合十,指尖却并未相触,而是各自屈起,
如同托起一个圆形的器物(陶罐)。左手保持不动,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刻骨恨意地,
在左手托起的“器物”表面,划下两个无形的字——“同归”!她的动作并不快,
甚至因为伤痛和虚弱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但那每一个手势都凝练到了极致,
如同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刀锋!指尖划破空气的轨迹,带着无声的惊雷!
那残破嫁衣的每一道裂痕,褴褛的袖口,都成了这无声控诉最惨烈的注脚!死寂的朝堂,
落针可闻。只有她指尖划破空气的微弱风声,和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满殿文武,
从最初的惊愕、鄙夷、到渐渐被那手势中蕴含的惨烈与决绝所震慑,鸦雀无声。
连萧景明张着嘴,一时竟忘了呵斥。御座之上,皇帝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