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大佬退休去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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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个傍晚。

火烧云铺满了西天,我正蹲在菜地里,给一株长势最好的茄子搭架子。指尖拂过嫩叶,感受着叶片下细微的汁液流动。这比感受天地灵气有趣多了。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血腥气的灵力波动,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目标很明确,就是我这里。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那波动很熟悉,带着一股我亲手教出来的、却又混杂了太多阴戾杂质的味道。

果然,几息之后,一道狼狈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暮色笼罩的山路上冲下来,扑通一声摔在我的田埂上,压倒了一片刚抽薹的油菜。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土和暗褐色的血污。脸上也全是灰土和干涸的血迹,只有那双眼睛,在看清我的瞬间,爆发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光亮。

“师…师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牵动了伤口,痛得蜷缩起来。声音嘶哑干裂,像破风箱。

念慈。我最后一个亲传弟子。天赋心性都是顶尖,我闭关冲击最后一步前,把宗门托付给了他。

“起来。”我声音没什么波澜,弯腰把他提溜起来,像拎一捆稻草。入手分量很轻,灵力枯竭,经脉多处受损,还有几股阴寒歹毒的真元在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伤得很重,能逃到这里,全靠一口气撑着。

“师尊…弟子…弟子无能!”念慈被我半拖半抱地弄进小屋,刚沾到炕沿,就噗通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夯实的泥地上,“魔域余孽厉绝…他得了上古魔冢传承…修为暴涨…突袭山门…护山大阵…破了!长老们…师兄师姐们…他们…他们拼死送我出来…让我找您…求您…”他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厉绝。当年被我亲手废了魔功、打入绝灵渊的魔头。居然没死,还得了奇遇。

我倒了碗凉水递给他:“喝口水,喘匀了气再说。”

念慈捧着碗,手抖得厉害,水洒了大半。他胡乱灌了几口,呛得直咳,血沫子溅在粗瓷碗沿上。

“宗门…没了?”我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那屹立万载、承载了我几乎全部过往的仙山琼阁。

念慈猛地抬头,脸上血泪混在一起,眼神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的希冀:“山门…被占了!师尊!只有您!只有您能诛杀厉绝!求您出山!清理门户!为死去的同门报仇!”他膝行两步,死死抓住我沾满泥巴的裤腿,仿佛抓住唯一的生机。

我看着他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又看了看窗外。我的三亩菜地笼罩在最后的霞光里,刚搭好架子的茄子苗舒展着嫩叶,萝卜缨子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篱笆墙根下,几只土鸡正悠闲地啄食着我早上撒的谷粒。

屋外,夕阳彻底沉入山脊,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

屋内,油灯昏黄的光跳动着,把我和念尘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是唯一的声响。

我沉默地站着,裤脚被他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攥得死紧。那力道,像是要把他所有的绝望和哀求都钉进我的骨头里。

“师尊…”念尘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嘶哑,“厉绝…他疯了…他要把整个修真界拖入血海…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凡人界…他说…他说要找到您…让您亲眼看着…看着您最后想守护的这片蝼蚁之地…变成炼狱…”

蝼蚁之地。我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农具,扫过灶台上那口新打的铁锅,扫过窗外那片在暮色中轮廓模糊的菜畦。温饱村长叼着烟袋锅子溜达过去的剪影,石墩家婆娘骂他挑水洒了半桶的嗓门,隔壁二娃子追着鸡跑的笑闹声…这些声音,这些画面,像细密的针,扎进沉寂了太久的心湖。

厉绝。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钩子,把我竭力埋葬的过去猛地扯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不仅要毁了我舍弃的一切,还要毁掉我刚刚抓住的这一丁点安宁。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哪?”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目光落回念尘身上,锐利得像刚磨好的镰刀。

念尘打了个哆嗦,眼神闪烁,巨大的恐惧和羞愧让他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弟子…弟子无能…被厉绝搜魂…他…他看到了弟子记忆中…您最后闭关前…提过一句…‘西南之隅,山野之趣’…”

西南之隅,山野之趣。我当年随口一句感叹,竟成了引狼入室的线索。厉绝,他顺着这根线,追来了。

“他来了?”我问。

“追…追来了!”念尘猛地抬头,眼中是刻骨的恐惧,“弟子拼死逃遁,用了师尊赐下的最后一张万里无踪符…但…但厉绝的魔功太邪门…他…他恐怕很快就能循着弟子残留的气息找到这里!师尊!求您快走!或者…或者…”他眼中燃起最后一丝疯狂的火苗,“求您出手!”

走?我的白菜刚包心,萝卜正膨大,南瓜藤才爬上架。我的锄头还立在墙角,镰刀刚磨得锃亮。

“起来。”我弯腰,抓住他肩膀,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按坐在炕沿。“坐着,别动。”

念尘像个破布娃娃,任由我摆布,只有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孤注一掷的期盼。

我没看他,转身走到墙角。那里除了农具,还靠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锄头是熔了本命飞剑打的,镰刀是镇上铁匠铺买的凡铁。

我伸出手,指尖拂过锄头光滑的木柄,冰冷的铁刃。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顺着指尖注入锄头深处。那里面,沉睡着一道曾经斩断山河、令万魔俯首的剑魂。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只有我能感知的、极其微弱的嗡鸣,带着一丝…雀跃?

我放下锄头,拿起了那把新买的镰刀。掂了掂,凡铁的分量,轻飘飘的。刃口磨得很利,映着油灯的光。

“师尊?”念尘的声音带着不解的颤抖。

我没说话,拿着镰刀走出门。夜色已浓,星子稀疏。晚风吹过菜园,带来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像蛰伏的巨兽。

我走到菜地中央,停下。闭上眼睛,神识如同最轻柔的风,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

十丈…百丈…千丈…

没有。山林寂静,虫鸣窸窣,只有山脚下靠山屯零星的几点灯火和偶尔的犬吠。

念尘残留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被山风一吹,散得差不多了。厉绝要追踪过来,没那么快。至少,不会在今夜。

但那股令人作呕的、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魔气,如同投入清水的一滴浓墨,已经在遥远的天际隐隐扩散开来。方向,正是靠山屯。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手头的镰刀上。凡铁。

转身回屋。念尘依旧僵坐在炕沿,脸色在油灯下惨白如纸。

“他还没到。”我把镰刀放回墙角,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递给他,“喝光。”

念尘机械地接过,咕咚咕咚灌下去。

“你身上有他下的追踪魔印。”我平静地陈述。

念尘手一抖,水瓢差点掉地上,脸上血色褪尽:“弟子…弟子不知道…师尊救我!”

“忍着点。”我走近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没有光芒,但念尘却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锋锐之气锁定了他的眉心。

他死死闭上眼睛,身体绷紧。

我的指尖,极其缓慢地点在他眉心。没有灵力外放,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最细的绣花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他识海深处。

“呃啊——!”念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在他混乱的识海角落,一个极其隐晦、如同跗骨之蛆的黑色印记,正散发着阴冷的魔气。我的意念之“针”没有丝毫停顿,快如闪电般刺穿过去!

嗤!

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轻响。那黑色印记如同被烈阳灼烧的冰雪,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被抹去的,还有印记周围一丝微不足道的神魂牵连。

念尘浑身脱力,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魔印除了。”我收回手,指尖连一丝尘埃都没沾上,“他暂时找不到这里。”

念尘挣扎着又想跪下磕头。

“躺着。”我把他按回炕上,“想活命,就闭嘴,睡觉。明天早起,跟我下地干活。”

“下…下地?”念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伤势太重出现了幻觉。

“嗯。”我吹熄了油灯,屋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你压坏了我半垄油菜。得赔。”

黑暗中,念尘的呼吸粗重而混乱,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

我没再理他。和衣躺在炕的另一头。土炕很硬,带着泥土和稻草的味道。屋外,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偶尔的虫鸣,还有远处村落模糊的声响,构成了一首奇异的安眠曲。

我闭上眼。

厉绝的气息,还在天边。像一块悬着的巨石。

但今晚,先睡觉。

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

我起身,动作利落。念尘蜷在炕角,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些。

我拿起墙角的锄头和镰刀,推门出去。清晨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菜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走到那半垄被念尘压塌的油菜地旁。嫩绿的菜薹东倒西歪,沾满了泥污。

我放下工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倒伏的植株一棵棵扶起来。有些茎秆折断了,没救了,只能拔掉。有些只是压弯了,根还在土里。我用手把根部周围的泥土压实,再浇上一点水。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虚浮。

念尘扶着门框,站在小屋门口。他换下了那身破烂的玄色劲装,穿着我扔给他的一套粗布旧衣(问温饱家买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削狼狈。他看着我在泥地里忙活,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震惊,茫然,屈辱,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质疑——师尊,真的不管宗门血仇了吗?

“过来。”我没回头,指了指旁边一堆刚**的、彻底折断的油菜,“抱到鸡舍那边去,喂鸡。”

念尘没动。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我继续给一棵歪倒的油菜培土,语气平淡,“厉绝的魔印虽然除了,但他知道你在这一片。离了我这破屋子,方圆千里,你看你能活几天?”

念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恐惧压倒了其他一切情绪。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过来,动作僵硬地弯下腰,抱起那堆沾满泥污的断油菜。腐烂的菜叶汁水蹭了他一身,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强忍着作呕的冲动。

“鸡舍在屋后。”我指了指方向。

念尘抱着那堆“垃圾”,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到屋后去了。不一会儿,传来鸡群兴奋的咯咯叫声和扑腾声。

我继续侍弄我的菜地。拔草,松土,把昨天搭歪的一个茄子架扶正。动作不疾不徐,专注得仿佛世上只有这片泥土和这些秧苗。

念尘喂完鸡回来了,站在田埂上,手足无措。他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烂菜叶的双手,又看看身上同样脏污的粗布衣服,再看看在泥地里忙活、像个真正老农一样的我,眼神空洞。

“锄头。”我把那把新买的镰刀递给他,指着旁边一小块杂草丛生的地角,“把那些草割了,根也要挖出来。草根堆在田埂上晒干当柴火。”

念尘看着手里轻飘飘的、沾着泥点的镰刀,又看看我手中那把沉甸甸、刃口闪着冷光的锄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走到地角,弯下腰,笨拙地挥起了镰刀。

“唰!”

镰刀割在坚韧的草茎上,草没断,刀滑开了。他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栽进草堆里。

我头也没抬:“手腕用力,顺着草茎的韧劲儿走。别用蛮力。”

念尘喘着粗气,稳住身形,再次挥刀。这次好了一点,割断了几根草,但动作依旧僵硬得像个木偶。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冲开几道泥痕。他咬着牙,一下,又一下。与其说在割草,不如说在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