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远脸上的职业微笑如同被冻住的水面,细微的裂痕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带着探究的笑意覆盖。“赵女士真是快人快语,”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收购,确实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但‘福满多’更愿意称之为‘深度合作’,强强联合。”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助理。助理立刻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印制精美的文件,封面是醒目的“福满多”logo。
“这里是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郑怀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我们集团非常欣赏赵女士的才华和‘红火棍’的潜力。我们认为,它不应该仅仅局限于这个……”他环顾了一下简陋的砖窑和周围尘土飞扬的环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地方作坊。它完全有潜力成为风靡全国、甚至走向世界的休闲零食品牌!”
他翻开文件,指向关键条款:“我们‘福满多’可以提供:第一,品牌背书。‘红火棍’可以挂上‘福满多’的子品牌,借助我们遍布全国的销售网络和强大的广告投入,一夜之间就能铺满全国的大小商店!第二,资金支持。我们可以立刻注资,帮助您扩大生产规模,引进现代化的生产线,告别这种手工作坊的落后模式。第三,技术共享。我们拥有国际领先的食品研发中心,可以帮助您优化配方,提升口感,延长保质期,让产品更符合现代消费者的健康需求。”
助理适时地补充,语气带着一丝优越感:“赵女士,您要知道,挂上‘福满多’的牌子,您的产品出厂价至少能翻三倍!您个人的收益,将远超您现在辛辛苦苦赚的这点小钱。”
郑怀远观察着赵妮儿的表情,期待看到她眼中的贪婪、动摇或者至少是震惊。一个农村妇女,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谁能不动心?
然而,赵妮儿只是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份意向书,目光扫过那些诱人的条款,最终定格在郑怀远脸上。
“条件呢?”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郑怀远笑容不变:“合作嘛,自然是互惠互利。我们需要的是,第一,‘红火棍’品牌及其配方的完整所有权**给‘福满多’。第二,您本人需要与我们签订长期雇佣合同,担任技术顾问,当然,薪酬待遇绝对优厚。第三,这个小作坊,以及您现有的生产设备和人员,将纳入‘福满多’的统一管理体系。”
翻译过来就是:交出品牌和核心配方,失去控制权,成为“福满多”的高级打工仔。至于现有的小作坊和工人,是升级还是解散,全凭“福满多”一句话。
赵妮儿的嘴角,再次勾起那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前世,她见过太多类似的故事。外资巨头用看似丰厚的条件,买断本土有潜力的品牌和人才,然后要么将其雪藏,为自家产品让路;要么进行所谓的“升级改造”,将其变得面目全非,失去原有的灵魂和竞争力;更有甚者,直接窃取核心技术后,一脚踢开创始人。
“郑总监,”赵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作坊里机器的微弱噪音,“您说的品牌背书、资金支持、技术共享,听起来确实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郑怀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但是,”赵妮儿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这馅饼的馅儿,是用我‘红火棍’的品牌、配方和未来做的。吃下去,我的名字会消失,我的配方会成为你们的专利,我的工人可能失业,而我,不过是从这个小作坊的老板,变成你们‘福满多’庞大机器上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螺丝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郑怀远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至于翻三倍的出厂价?羊毛出在羊身上。成本上升(你们的品牌溢价、管理费、营销费),最终都会转嫁到消费者头上。而你们拿走的,是绝大部分利润。这笔账,我算得清。”
郑怀远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村妇的眼光如此毒辣,逻辑如此清晰,完全看穿了“福满多”精心设计的商业陷阱。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农妇的见识!
“赵女士,您可能有些误解……”郑怀远试图挽回局面,“我们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的。合作是双赢,您可以获得更大的平台和资源……”
“更大的平台,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收割。”赵妮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的‘红火棍’,现在虽然小,但它是我的。从面粉到辣椒粉,从揉面筋的力道到拌料的顺序,每一分钱利润,都烙着我赵妮儿的名字。它的命,只能握在我自己手里。”
她向前一步,虽然穿着沾满面粉的旧工装,身高也不及郑怀远,但那股无形的气势却让郑怀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
“回去告诉‘福满多’,槐树村太小,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红火棍’不卖,不合作,不授权。想分这块蛋糕?可以,拿出真本事,在市场上见真章。用产品说话,用渠道说话,别想着空手套白狼。”
掷地有声!
作坊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几个干活的妇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震惊又带着一丝崇拜地看着她们的“妮儿姐”。**缩在墙角,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第一次觉得自家这个“疯婆娘”的背影,竟有些让人不敢直视。郑怀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之前的温文尔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和审视。他深深地看了赵兰一眼,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带着评估和警告的意味。
“赵女士,”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温度,“年轻气盛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拒绝‘福满多’的好意,后果……可能不是您这个小作坊能承受的。市场,从来不只是产品那么简单。”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赵妮儿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那抹冷意更深:“郑总监这是在威胁我?那我等着。看看是你们‘福满多’的资本手腕硬,还是我赵妮儿的‘红火棍’更接地气。送客!”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角落里看傻了的**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弓着腰跑过来,对着郑怀远和他助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郑…郑老板,您看这……要不,我送送您?”
郑怀远最后剜了赵妮儿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不识抬举的村妇刻在脑子里。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向那辆锃亮的桑塔纳。助理连忙跟上,替他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卷起一片尘土,绝尘而去,留下一个压抑而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作坊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赵妮儿。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嘴,对着还在发愣的工人们喝道:
“看什么看?活干完了?今天的货还没出完!手脚都麻利点!张婶,你那边面筋洗得不够劲道,返工!王姐,拌料比例记清楚,错一点扣半天工钱!”
冰冷的、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工人们如梦初醒,立刻低头忙碌起来,比以往更加卖力。她们不懂什么外资巨头,但她们知道,刚才那个城里来的大老板,被她们的傻妮姐硬生生怼走了!跟着这样的东家,心里莫名地踏实,甚至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赵妮儿走到简陋的办公桌前——那只是一张旧课桌。她拿起郑怀远留下的烫金名片,指尖在“福满多国际食品集团”和“郑怀远”的名字上摩挲着,眼神幽深如寒潭。
威胁?
资本手腕?
她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前世,她能在群狼环伺的商场杀出一条血路,靠的从来不是委曲求全。今生,从灰烬中爬出来,她更无畏惧。
“福满多”想吃掉她?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牙口更硬!
“建国!”她扬声喊道。
**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和一丝恐惧:“哎!妮儿…不,赵…赵姐!您吩咐!”
赵妮儿看都没看他,声音冷硬:“去,把镇上那几个代销点的老板,还有县里刚搭上线的那个小批发商老王,都给我请来。就说,我赵妮儿,有大事要谈。要快!”
风,不仅起了,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隐隐的雷鸣。
赵妮儿知道,“福满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口中的“后果”,很快就会到来。她必须抢在对方动手之前,织起一张属于自己的、虽小却足够坚韧的网。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猎手明白,槐树村这潭看似浑浊的水里,藏着一条能掀翻大船的过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