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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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看在奴家伺候您多年的面子上,求您,

求您放过——”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倒地的声音,同时,

一缕缕温热的液体四溅到自己的脸上。眼前的黑布放大了她的感知,小寻伸了伸舌头,

舔去嘴角的一抹温热,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她刚刚打扮好的姑娘。

寻芳阁的姑娘给客人们表演前都需要她们这些女役来梳洗打扮,

今天她按照常例给姑娘沐浴更衣。刚给姑娘描完眉,之后便有人进来袭击了她们。再次醒来,

姑娘好像死在了她的身边。大人?故意?应该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那位“大人”来到了她的面前,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泄密或求饶。很可惜,他等不到了。

“大人”已然没了耐心,冰冷的锋刃顺着她颈后的皮肤划向喉管,他发现了眼前女人的异常。

“不痛吗?”小寻张了张嘴。噗呲——利刃瞬间穿透了她的左肩。顿时,

小寻原本一张一合的双唇维持在了张大的样子,黑布后的眼睛紧紧眯了起来。“对不起,

忘了你是哑巴。”“大人”评价道。“怎么会这样呢。”他撕下小寻眼前的黑布,

用刀背抵着她的下巴,直勾勾看向她的双眼。眼前这位大人的眼睛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一双。

明明双眼含笑的桃花眼却注入了一潭死水,空洞麻木比之前她看到过那些被抛弃的姑娘更甚。

“你的主子从我这里拿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她不肯还我,便由你来偿还吧。”这是什么道理?

小寻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她现在好痛,痛到晕了过去。

她也无法思考这位芳客为何要她这个女役来偿还姑娘的债。她怎么可能还的起?2“你醒了?

”小寻睁开双眼,摸了摸脖子上缠绕着的布带,像蛇一样紧紧禁锢着她的一呼一吸。

那位大人正坐在她的床边,任由烛光舔舐着他明暗交错的面庞。他似没有避讳一样,

掀开了她外层的衣襟。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紫痕触目惊心,男人微怔了一下。

转而又直接暴露出她左肩的伤口,撒下了些许缓解她痛苦的药粉。

“你既已在寻芳阁待了数十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

如同他的神情一般。“待你肩上的伤好后,就像鹂娘之前对待我一样,继续伺候我。”鹂娘,

是之前死去的那名姑娘。因为一把好嗓子,来寻芳阁听她唱曲儿的芳客络绎不绝,

只是听说她有一固定的常客,姓齐。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位大人了。小寻是在寻芳阁出生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只知道是一个苦命的女子,被不良人侵犯后,

生下她便撒手人寰了。她也并不是哑巴,相反,她儿时便有如同黄鹂般的嗓音。鹂娘的名气,

其实是她在屏风后咿呀哼唱攒出来的。不过现任阁主自她记事起,便给她下了毒,

只有鹂娘接客唱曲儿时,才会给她解药。而且隔三差五就会将鞭子浸了烈酒,狠狠地鞭笞她。

还威胁她,想要好好活着,必须装作哑巴。现在,既然被这位齐大人劫掠了出来,没有解药,

她可能就要一直当个哑巴了。在这寻常却又诡异的一天,京城下了一晚的雪,

湮没了一切的纠葛与过往,也冻住了小寻那颗曾经炽热过的心。3小寻上下的牙关打着颤儿,

嘴里冒出的哈气凝结在空气里。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

莹莹的月光顺着满地的洁白蔓延到屋内。那位齐大人坐在屋内的一角闭眼休憩,

紧皱的眉头似乎昭示着他的不安与疲惫。小寻从床上下来,忍着眼里的泪水,向他靠近。

她要杀了他。鹂娘是她在寻芳阁见过最好的人,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每次被阁主鞭打后,

鹂娘都会偷偷地为她抹药。她们还约定,等赚到足够的银子来为对方赎身,

便离开这烟柳之地,

去看看那话本子上的海上明月、大漠孤烟……而眼前的男人却亲手熄灭了照亮自己的烛火,

独留她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掐死他,为鹂娘报仇!她一跃而起,扑在男人的身上,

双手迅速攀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拇指抵着喉结准备下压。男人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冷冷地盯着她说道:“我说过,等你伤好了再来伺候我。”小寻全身发着抖:她太弱了,

现在想要杀死他根本是以卵击石,她需要一个时机。“你很冷?”小寻点了点头,

动了动放在他喉结上的手指。她在寻芳阁见到过那些姑娘的手段,女子为了谋生,

不得不被迫多些身体接触来取悦客人。看来自己不得不忍着恶心了。

只是她不知道鹂娘之前是如何对待他的,每次唱完曲儿后,她都会离开。“是啊,

外面下雪了。”他松开桎梏,任她手腕垂落,又从她的背后绕过、拥住她,

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炙烤着她的灵魂。“不要动。”他把她的头按在了他的肩上,

淡淡地说道:“像鹂娘一样安静地依偎在我的怀里,你就不会冷了。”“对了,

你给我唱一首曲儿听吧。”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着:“不对,忘了你是哑巴了。

”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又自顾自地哼着她最熟悉的旋律。这是鹂娘,或者说,

是小寻最出名的一段唱词。现任阁主告诉她,这也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名曰:问心。

“何时起,一往而深情不知;何处觅,万花丛中笑侬痴……”何必寻,芳龄难继续相思。

4小寻已经在齐大人的府上待了半月有余,更确切地说,她被囚禁在他的院子里。

自从她肩上的伤好后,齐大人便要求她为他研墨、温茶。除了那一晚的相拥之后,

他并没有像寻芳阁那些登徒子一般对她动手动脚。可是,不能近他的身,

就找不到杀死他的机会。她要让他接受她的靠近。这几日门堂的积雪渐渐矮了下去,

每日清晨,她须拿着竹筒,收集竹叶上的融雪,来给下早朝的齐大人沏一碗新茶。

翠色的叶片被无形的洁白压弯,她轻轻拂去那柔弱的雪,静待那个男人退朝回来。

“大人回来了!”家丁们在府内通传着,一个接着一个,这声音也传入了书房前的竹林。

她使劲拍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现在这手如同红焖的大虾,丑的可笑。

“嘶哈……”看到玄黑的一角,她又恢复了取雪的姿势,微微发着抖。

今日她故意没有穿绒袄。一阵阵踏雪声由远及近,她低着头,

直到一双黑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忽地眼前一黑,带着体温的大麾罩在了小寻的头上,

男人的声音却还似那积雪一般,“进屋沏茶。”小寻收好那件带着檀香的披风,

也一并抹去了那稍纵即逝的温暖。她如同往常一般掰开茶饼,煮沸融雪,

慢慢泡开一个个绻缩的身体,待蒸汽伴着茶香弥漫,再端给批阅文书的男人。

“嘶……”淡黄色的液体洒在了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大片。“这可是沸水,

你还真是不小心啊。”齐大人半眯着眼睛,透过她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企图。「大人,

对不起,我这几日手被冻伤了,所以没有拿稳。」小寻急忙抓住他那只被烫伤的手,

用肿胀发红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你识字?”男人反握住她的手指。

她点点头。男人把她拉到身前,指着纸上的二字,说道:“齐钧,是我的名字。而你,

叫小寻对吗?”小寻转头惊讶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何知道她的名字?

他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寻芳阁人人都艳羡鹂娘的嗓子,但同样也有人欣赏她的扮相,而你,

就是幕后给她梳妆的人,不是吗?小寻真是好手艺……”齐钧在她的耳旁不急不缓地道来,

像是一碗热汤满满蒸腾着小寻的双耳。此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耳垂已经像一颗饱满的石榴,

正火烈烈地发着热。一只冰冷的手不自禁地捻住了这颗果实,来回揉搓:“痛吗?

”小寻忍不住别开头,忍受着耳垂被摩挲过后**辣的痛感,

或许还有一点冰火两重天的痒感,她握住了那只手。「大人,我痛。」

眼泪在此时也不经意的落在他的手心里,仿佛灼烧出了一个洞。小寻是故意的,

她知道这些公子们最是怜爱姑娘们落泪。“这样啊……是这里痛?还是,这里痛呢?

”他点了点她心口的位置。“小寻,我也好痛啊——”突然,嘴上传来的温热感,

夹杂着铁锈味一并在口腔内蔓延。齐钧湿滑的舌头席卷着她的,

灵活地在她的牙关上划了一圈,又马上退出,在她红润的唇上留下了一抹晶莹。小寻愣住了,

她睁大双眼,脑袋是一片的麻木。齐钧的手托在她的后背,来回抚摸着:“小寻,

痛的话要叫出来啊。”他的眼角带着一丝猩红,嘴边也噙着她的血液,似那地狱里的恶鬼,

正发了疯的看着她。“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了!你还是不能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小寻,你还在怨我对不对……我错了,对不起,

我从未想伤害你……都是她们害的……”小寻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啪——在他消瘦的脸颊处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印子。

她怒赤着双眼,抿去唇上的晶莹,“呸”的吐在了齐钧的脚边。转身又去拿分装茶饼的剪子,

她想:杀不死他那就自裁,与其受他侮辱,她大不了在地狱等他!

“呵呵呵——”一阵阵冷笑混着他嘴角的血渍,像门外忽起的寒风一样,

吹过小寻被冷汗浸湿的衣裳。“你知道吗?你本可以说话的,鹂娘骗了我,也骗了你。

”他自嘲着,慢慢站了起来。“自我记事起,

我便等了你十七年……可是你们瞒我瞒的好苦啊!”小寻拿着剪刀,一步步后退着。

她疯狂地摇头,不想听眼前这个疯子的一言一语。齐钧却步步紧逼,把她逼到了角落,

用手抓住了那把利剪,任凭它刺破手掌,一滴滴血顺势流到了小寻的手上。她猛地松开手。

齐钧趁机夺过利剪,甩到地上,再用他受伤的手轻轻抚上了小寻的脸庞,

痴迷地看着她:“鹂娘她该死。她和寻芳阁阁主是一伙的,是她们,害你成了哑巴。

”5寻芳阁前阁主沈芳曾拥有黄鹂般的嗓音,一曲惊动不少京中少年儿郎。二十年前,

沈芳在上元灯会结识了一位贵公子,不久后,二人便陷入了爱河。那位公子身份特殊,

若即若离,迟迟未告与沈芳真实身份。沈芳作为阁主,深知天下男子大多薄情,

更不必提寻欢作乐之辈,所以便下定决心不再与其来往。可是几天后,那位公子再度出现,

道明自己皇室的身份,这几日未曾出现,不过是劝说家里人同意娶她为妻。

其实沈芳在他离去的几日辗转难眠,此时他的出现让她深知,自己早已经爱上了他。

无论他的身份与否,自己对他早已用情至深,无法自拔。于是沈芳答应了他。婚期将至,

沈芳心里仍是不安,便寻了一南疆密蛊,名曰“问心”。中此蛊者如若与下蛊之人真心相爱,

则此蛊可解。可如若不爱下蛊之人,则会日日受到折磨,如同百虫撕咬、万蚁啃食。

除非中蛊者听到下蛊之人的歌声,方可缓解身上的疼痛。沈芳的好友余音音得知此事后,

便借机偷来了蛊虫。她一心想攀附上当时富可敌国的侯爷——齐锋,便趁其不备,

喂他喝下了带有子蛊的茶水。可她不知,这蛊虫是用沈芳的血培养的。所以,

真正的下蛊之人并不是她余音音,而是沈芳。一气之下,

她把沈芳勾搭了齐锋化作谣言四处传播,而这谣言化作一把利剑,

斩断了沈芳与那皇室子弟的情分,也硬生生挖走了沈芳的心。

那皇室子弟得知沈芳与其他男子有染,怒不可遏,给沈芳寻了个由头治罪,将她落入大牢。

余音音见沈芳入狱,便占山为王,不顾昔日姐妹情谊,把寻芳阁纳为己有,

也就成了现任阁主。齐锋本无意牵涉其中,无奈他日日受蛊虫折磨,只好把沈芳从狱中救出。

而此时,沈芳已经怀有身孕。进入侯府的沈芳身份成谜,侯府之人且日日都能听到她的歌声,

终归让齐锋的妻子生了妒心。风雪之夜,沈芳诞下小寻后,尚无子嗣的侯夫人再也无法忍受,

便给她下了毒。再后来,草长莺飞之际,春江水暖之时,沈芳终归断了气,

一代歌女芳龄难继。而侯夫人此时也怀了身孕,她怕小寻的出生会威胁到肚子里的孩子,

便把她卖到了寻芳阁。兜兜转转,只有余音音知道前因后果。她留下了小寻,以备不时之需,

好再讹上侯爷一笔。因为她知道,小寻留着沈芳的血,她便继承了沈芳的母蛊。沈芳死后,

齐锋未再受到蛊虫折磨,他以为万事俱了。殊不知,

这子蛊传给了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齐钧。自他降临于世,他便日日遭受蛊虫的折磨。

四处寻医问药,齐锋才知道,体内的蛊虫竟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找到了余音音,

让她把小寻交出来。余音音誓死不从,便算计好让自己的女儿去顶替小寻,

说不定能因此攀上侯府。同时,她还专门安排小寻作为女役来服侍自己的女儿,

并且给她喂了哑药,除了替唱时,平常不可露出她的嗓音。再后来,经过十几年的蹉跎,

齐钧偶然发现了鹂娘的假唱,便想要找出幕后之人。没成想,

他一直寻觅之人竟然就在身边……6齐钧一言一语地诉说着上一辈的恩怨纠葛,不知何时,

那滚烫的泪珠混着沙哑的嗓音:“父亲说,这蛊就像一道枷锁,困住了他的子孙,

也困住了沈芳的子孙。除非……他们相爱。”“十七年的朝夕相处,我怎可能不爱鹂娘,

怎么可能不爱!”他嘶吼着,“可是,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他阴恻恻地一笑,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捋着小寻掉下来的碎发。“我发现,自己如果不去寻芳阁,

那蛊虫便会变本加厉地游走在我的每一寸脉络,啃食我的每一寸皮肤,日夜折磨于我!

”“哈哈哈哈——”“杀死鹂娘的那日,我们都喝醉了。我问她,我那么爱她,

为什么我体内的子蛊还没有解。”“她笑嘻嘻地跟我说‘钧郎,那是因为你不爱小寻啊。

’”“她不知道,我醉得并不厉害,而她自己却早已经被我灌得酩酊大醉了。

”“我问她谁是小寻,为何要爱上小寻?”“她却说,

小寻才是沈芳的女儿……才是那个在幕后,真正给我唱了十七年‘问心’之人。”讲到此处,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又恢复了第一次小寻看到的,那种麻木的神情。

齐钧松开对小寻的桎梏,砰的靠坐在墙旁。“所以,我杀了那个曾经的爱人,

”他将目光锁定小寻,“而你,要么让我爱上你,要么,

便日夜在这府中为我歌唱吧……”7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自从那次齐钧在书房威胁过小寻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不知他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