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医学院图书馆几乎空无一人。温婉拄着拐杖，站在借阅区门口，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失眠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从宿舍床上拽起，一路牵引至此。

她本想去24小时自习室拿落在那儿的笔记本，却在路过图书馆时，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祁阳。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堆满了书籍和资料，专注得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温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脚步声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祁阳终于抬起头，看到温婉时明显愣住了。

"温婉？你的脚——"

"睡不着。"温婉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他面前摊开的书上，《舞蹈损伤预防与康复》《运动医学》《芭蕾解剖学》...每一本都贴着密密麻麻的彩色标签。

祁阳迅速合上一本笔记，但温婉已经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还有各种人体肌肉和骨骼的示意图。

"你在研究舞蹈伤害？"温婉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祁阳的耳根微微发红："嗯，想找些更专业的康复方法。"他指向其中一页，"传统方法对舞蹈生的踝关节恢复可能不够针对性，我在想能不能结合游泳运动员的水中康复训练..."

温婉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意识到这些天他送来的每一份精心准备的餐食，背后都是这样的熬夜研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迅速别过脸去。

"你明天不是有晨训吗？这么晚不睡会影响状态。"

祁阳笑了："游泳队今天开始用你们艺术学院的体操馆训练，我得等大家都走了才能去。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研究一下。"

温婉皱眉："你们还在用我们的体操馆？"

"校方安排的，说是至少要两周。"祁阳挠挠头，"不过我们调整了训练时间，尽量不和舞蹈系冲突。"

温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给我看看你的康复计划。"

祁阳惊讶地抬头，然后迅速翻开笔记本："这里。第一阶段是消肿止痛，已经差不多了；第二阶段是恢复关节活动度；第三阶段是力量训练；最后是专项适应性训练。"

计划详细得令人吃惊，每个阶段都标注了具体的时间节点、训练内容和预期目标，甚至还有针对不同恢复情况的备选方案。温婉注意到最后一页写着"水中康复方案"，但内容还没完善。

"水中训练？"

"嗯，水的浮力可以减轻关节负担，同时提供均匀阻力，很适合舞蹈生的恢复。"祁阳解释道，"不过需要专门的设备和场地，我正在想办法。"

温婉轻轻咬了咬下唇："明天下午三点，我有空。"

祁阳眨了眨眼："什么？"

"你不是说要帮我做康复训练吗？"温婉的声音很轻，"明天下午三点，体操馆见。"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祁阳叫住："等等，我送你回宿舍。这么晚了不安全。"

"不用——"

"就当是为了你的脚。"祁阳已经收拾好书包，不容拒绝地站在她身边，"拐杖给我，我扶你。"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校园小径上拉得很长。温婉能闻到祁阳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丝氯水的味道。奇怪的是，这种运动生特有的气息并不令她反感。

"你为什么选择游泳？"沉默中，温婉突然问道。

祁阳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在水里，我感觉最自由。"他顿了顿，"你呢？为什么跳舞？"

"因为..."温婉抬头看向远处的艺术楼，"只有在跳舞时，我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隔阂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第二天下午，体操馆里只有祁阳一人。温婉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垫子上做拉伸。

"准时。"祁阳笑着看了看表，"先热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祁阳展示了令人惊讶的专业素养。他设计的每个动作都精确针对舞蹈生需要的柔韧性和力量，甚至比温婉以前的舞蹈老师还要细致。

"这个动作不对。"温婉皱眉看着祁阳示范的一个平衡练习，"重心应该再往后一点。"

祁阳调整了一下，但依然不够标准。温婉叹了口气，放下矿泉水瓶走上前："像这样。"

她扶住祁阳的肩膀，引导他的身体向后倾斜。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温婉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还有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血管。

"明白了吗？"温婉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

祁阳点点头，耳尖微红："舞蹈对身体的控制要求比游泳高多了。"

"游泳不也需要精确的动作吗？"

"是的，但重点不同。"祁阳思考了一下，"游泳更注重力量和效率，舞蹈则追求美感和表达。"

温婉挑眉："没想到你还懂舞蹈。"

"临时抱佛脚。"祁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几天恶补的。"

康复训练结束后，祁阳突然问："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忙？"

"游泳队下个月有场表演赛，需要编排一个开场啦啦操。"祁阳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队的动作...呃，被教练说像水桶里扑腾的鱼。"

温婉忍不住笑了："你想让我帮你们编舞？"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祁阳补充道，"当然，作为交换，我可以继续帮你做康复训练。"

温婉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成交。"

就这样，一种奇妙的合作关系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每天下午，温婉指导游泳队的啦啦操编排；傍晚，祁阳则帮她做康复训练。渐渐地，温婉的脚踝恢复得比预期快得多，一周后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了。

"试试这个。"一天训练后，祁阳递给温婉一个U盘，"我根据你的情况修改的水中康复方案。"

艺术学院没有专业的水疗设备，但游泳馆有一个小型康复池。当晚，温婉按照祁阳设计的方案进行了第一次水中训练。水的浮力让她受伤的脚踝终于能够自由活动，而水的阻力又确保不会过度负荷。

训练结束后，温婉惊讶地发现疼痛减轻了许多。她走出游泳馆，看到祁阳靠在门口的树下等她，手里拿着两条毛巾。

"怎么样？"

"很...有效。"温婉诚实地回答，"比陆地训练舒服多了。"

祁阳笑了，递给她一条毛巾："送你回宿舍？"

夜风轻拂，校园里的樱花开始飘落。温婉突然不想这么快回宿舍："你知道艺术楼顶楼有个小花园吗？"

"艺术楼顶楼？不是锁着的吗？"

"我有钥匙。"温婉神秘地笑了笑，"舞蹈系主任给我的，有时候我们需要安静的地方编舞。"

艺术楼是校园里最高的建筑，顶楼有一个被遗忘的小平台，不知何时被改造成了迷你花园。温婉偶尔会来这里寻找灵感。

推开生锈的铁门，祁阳发出一声惊叹。小小的平台上摆满了盆栽植物，中央是一张老旧的长椅。最令人惊叹的是视野——整个校园尽收眼底，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这里太棒了。"祁阳轻声说，仿佛害怕惊扰这份美丽。

温婉在长椅上坐下，受伤的脚轻轻搭在一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祁阳在她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望着远处的夜景。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舒适的默契。

"你为什么辅修运动康复？"温婉突然问。

祁阳的目光变得遥远："我父亲曾经是职业足球运动员，一次重伤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康复也不专业，他从此走路都有些跛。"他顿了顿，"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运动伤害失去追逐梦想的机会。"

温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在月光下，祁阳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坚毅，又带着一丝她从未注意到的脆弱。

"你呢？"祁阳转向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舞蹈？"

温婉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脚的旧伤——那是十四岁那年一次比赛留下的："在我家，不跳舞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祁阳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省歌舞团首席，母亲是舞蹈学院教授。"温婉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我能站起来那天起，他们就把我当成接班人培养。跳舞不是选择，是宿命。"

祁阳想说什么，但温婉已经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刚才的对话。但在宿舍楼下分别时，祁阳突然说："温婉，你的价值不只是舞蹈。"

温婉愣住了，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里某把锁。

"明天见。"她轻声说，然后转身走进宿舍楼，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的关系悄然改变。温婉发现祁阳不仅是个优秀的运动员，还是个细心的观察者。他注意到她训练时的每个小习惯——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摸耳垂，专注时会咬下唇，满意时会轻轻哼歌。

而祁阳也惊讶于温婉对运动科学的理解。她不仅快速掌握了康复训练的要领，还能提出专业的改进建议，甚至帮他调整了游泳转身动作的柔美度。

"你的蝶泳很有力量，但缺乏流畅感。"一次训练后，温婉站在泳池边点评，"手臂入水时角度再小一些，像这样——"她做了个优雅的手势，"想象你在抚摸水面，而不是拍打它。"

祁阳尝试了几次，效果立竿见影。"太神奇了！"他从水里冒出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你怎么懂这么多？"

温婉微笑："舞蹈和游泳都是关于身体的运动，本质是相通的。"

那天晚上，艺术楼顶楼的花园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基地。祁阳带来两杯热可可，温婉则分享了她珍藏的舞蹈录像。他们讨论动作的力学原理，争论艺术表现与技术规范哪个更重要，直到校园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当温婉的脚踝终于痊愈，重新站在练功房的镜子前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退步，反而因为这段时间的交叉训练，身体的控制力和耐力都有了提升。镜子里的女孩眼神明亮，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她在音乐中起舞时，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父亲严厉的目光，而是祁阳说"你的价值不只是舞蹈"时，那双真诚的眼睛。

温婉盯着日历上那个被红笔圈起来的日期——4月15日，祁阳的生日。自从脚伤痊愈后，她和祁阳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表面上，他们依然是艺术学院和体育学院的普通同学；实际上，每天傍晚在艺术楼顶楼花园的见面，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曼发来的消息："打听清楚了，游泳队明天下午三点在游泳馆给祁阳庆生，全员到场。"

温婉咬了咬下唇。一周前，她偶然从游泳队队员口中得知祁阳的生日，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她脑海中成形。作为舞蹈生，她从未尝试过水中舞蹈，但为了祁阳，她想试一试。

"你疯了吗？"当温婉向林小曼透露计划时，后者瞪大眼睛，"水中舞蹈需要特殊训练，你连游泳都不太会！"

"祁阳教过我一些基础。"温婉固执地说，"而且我查了资料，只要掌握好呼吸和浮力，舞蹈动作可以调整。"

现在，计划已经成型。温婉选了一段简短但优美的现代舞，将动作调整到适合水中表演，甚至偷偷借用了艺术学院的水下摄影设备，准备录下这场表演作为祁阳的生日礼物。

唯一的问题是——她得确保祁阳会在特定时间出现在泳池边。

"明天下午你们游泳队有什么特别安排吗？"前一天晚上在顶楼花园，温婉假装随意地问道。

祁阳正在修理一个坏掉的花盆，手上沾满泥土："没什么特别的，常规训练。"他抬头看了温婉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温婉迅速转移话题，"这个花盆你从哪找来的？"

"后勤处扔掉的，我觉得修修还能用。"祁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在脸上留下一道泥痕。

温婉忍不住笑了，伸手替他擦掉："你都多大了，还玩泥巴。"

她的手指碰到祁阳脸颊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祁阳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温婉能感觉到他微微升高的体温。她迅速收回手，心跳如鼓。

"那个...明天见。"温婉匆忙起身，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

祁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明天见。"

生日当天，温婉提前两小时来到游泳馆。幸好今天是祁阳生日，游泳队下午放假，馆内空无一人。她换上准备好的浅蓝色舞蹈服，将头发挽起，深吸一口气踏入浅水区。

水温比想象中凉，温婉打了个哆嗦。她按照计划，先将水下摄像机固定在泳池边缘，然后开始热身。前几个动作还算顺利，水的浮力让一些陆地难以完成的动作变得轻松。但当她尝试一个旋转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沉入水中。

"咳！咳咳！"温婉慌乱地抓住池边，呛了好几口水。她抹了把脸，突然听到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温婉？"

祁阳的声音。提前了！温婉惊慌地看向时钟——才两点四十分，游泳队的人不应该这么早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祁阳走到池边蹲下，眉头紧锁。他穿着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显然不是来游泳的。

温婉的脸烧了起来："我...我在排练。"

"一个人？在没有救生员的情况下？"祁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只是..."温婉的声音越来越小，精心准备的惊喜全泡汤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想...给你个惊喜。"

祁阳的表情从责备变成了惊讶："什么惊喜需要你冒险一个人在水里？"

温婉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一段水中舞蹈。我学了很久，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她指向水下摄像机，"本来想录下来给你的。"

祁阳的表情软化了，他伸手将温婉拉出泳池："谢谢，但你的安全比任何惊喜都重要。"他递给温婉一条毛巾，"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林小曼打听的。"温婉裹紧毛巾，突然觉得这个计划蠢透了，"对不起，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