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吻过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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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影视基地,像一头蛰伏在群山脚下的巨兽,在初夏的阳光下吞吐着喧嚣与热浪。

曲阳阳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巨大的仿古城门下,抬头望去。眼前是鳞次栉比的仿古宫殿群、民国街道、现代都市街区……各种时空的建筑风格杂乱又奇异地拼贴在一起,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油漆、盒饭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对讲机的呼叫声、导演的咆哮声、群演嘈杂的交谈声……巨大的喧嚣几乎要将人淹没。穿着各式戏服的演员、扛着沉重器材的工作人员、举着小旗子的导游和游客……人流如同浑浊的河水,在狭窄的街道上涌动。

等级,在这里无处不在。主演有专属的房车和休息室,前呼后拥;导演身边永远围着执行导演、摄像、场记;像她这样拖着行李箱、一脸茫然的新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生怕挡了谁的道。

这就是真实的影视城。没有滤镜,没有柔光,只有**裸的忙碌、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阶层感。

曲阳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初来乍到的忐忑,按照手机导航,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盛世长歌》剧组的**点——一个挂着“《盛世长歌》制片组”牌子的临时板房。

板房门口已经排起了小队,都是来应聘暑期工的年轻人。一个穿着马甲、拿着对讲机、看起来像是剧务头头的男人正在大声吆喝:“都排好队!别挤!一个一个来!场务助理,主要就是打杂!搬东西、发盒饭、维持秩序!怕脏怕累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轮到曲阳阳,她递上简历:“您好,我是来应聘场务助理的,之前在网上投过简历。”

男人接过简历,扫了一眼:“京戏的?学编剧的跑来当场务?”语气带着点诧异。

“是的,想趁着暑假来剧组学习,从基础做起。”曲阳阳态度诚恳。

男人又看了她几眼,大概觉得她眼神清亮,态度端正,不像那种娇气吃不了苦的,便点点头:“行吧,跟我去见见执行制片王姐。”

执行制片王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短发,干练利落,眼神锐利。她坐在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后面,头也没抬:“场务助理?说说,为什么想来?能吃苦吗?剧组可不是学校,没那么多道理可讲,让你干啥就得干啥,熬大夜、晒太阳、挨骂都是常事。”

曲阳阳站得笔直,声音清晰:“王制片您好。我是京戏编剧系的学生,想来剧组学习真实的运作流程。我不怕吃苦,在学校也经常组织活动,跑前跑后没问题。我做事细心,有责任心,服从安排。”她没有夸夸其谈,只是陈述事实,强调自己的学习意愿和基本素质。

王姐这才抬起头,打量了她一下:“场务工作很琐碎,也很重要,一个环节出错可能影响整个拍摄进度。比如发服装,少一件或者发错了,几十号群演就得干等着;维持秩序没做好,穿帮了,导演骂的还是场务。你确定你能行?”

“我能行。”曲阳阳目光坚定,“我会用心学,尽力做好。”

王姐看她眼神沉稳,回答干脆,不像那些眼高手低的学生,脸色缓和了些:“行,那就先试用三天。记住,多看,多听,少说,手脚麻利点。去找刚才带你进来的李哥,他会安排你工作。”

“谢谢王制片!我会努力的!”曲阳阳心中一定,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李哥,就是刚才门口那个剧务头头,本名李强。他丢给曲阳阳一件印着“《盛世长歌》场务”字样的荧光绿马甲:“穿上!以后这就是你的工服!今天先跟着老张,熟悉熟悉环境!”

场务的工作,远比曲阳阳想象的更加琐碎和繁重。

她的“师傅”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场务,皮肤黝黑,话不多。他带着曲阳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凌晨四点**,给一百多号群演发放服装。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盔甲、布衣、宫女服、太监服。老张拿着名单,扯着嗓子喊名字,曲阳阳则根据名字和角色类型,快速地在堆积如山的服装里翻找对应的尺码和款式。光线昏暗,空气混浊,群演们睡眼惺忪,抱怨声不断。

“我的盔甲小了!勒得慌!”

“这衣服怎么破了个洞?换一件!”

“我是演店小二的,怎么给我发了士兵的衣服?”

曲阳阳忙得脚不沾地,额头冒汗,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快速核对名单和服装标签,一边耐心解释、协调更换。她发现老张虽然嗓门大,但记性极好,哪个群演常演什么角色,大概穿什么码,心里都有数。她默默观察学习,努力记住那些常来的面孔。

上午拍摄一场大场面宫廷戏。烈日当空,地面被晒得发烫。曲阳阳和其他几个场务的主要任务就是“拉线”——在拍摄区域外围拉起警戒线,阻止游客和闲杂人等闯入镜头。同时还要眼观六路,看到有群演位置站错了,或者交头接耳声音太大,就得赶紧小声提醒。

“那边那个穿蓝衣服的!往后站一点!你挡着后面的人了!”

“安静!安静!导演要收音了!”

喊得嗓子冒烟,汗水流进眼睛里都顾不上擦。

中午发盒饭。几十个沉重的保温箱需要从后勤车搬到指定地点。曲阳阳咬着牙,和另一个女场务一起抬箱子,手臂被勒得生疼。分发时更要仔细,核对名单,确保每个人都有,还要留意有没有人没领到或者领重了。群演们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混乱,她必须提高音量维持秩序,感觉自己像个食堂大妈。

下午,拍摄一场御花园的戏。道具组临时发现少了几盆关键的花卉盆景。曲阳阳被派去道具仓库紧急调运。她一路小跑,找到负责道具的老师,核对清单,签字领物,再和另一个场务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盆景搬到拍摄现场,累得气喘吁吁。

一天下来,曲阳阳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嗓子哑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荧光绿的马甲后背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但她没有一句抱怨。

她随身带着一个小巧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利用每一个碎片时间——等群演**的间隙、拍摄转场的空档、甚至吃饭的几分钟——她都会飞快地记录:

·“群演众生相:学生党(热情但易累)、‘老油条’(懂规矩但滑头)、为生计者(沉默寡言)……”

·“导演现场调度:大场面用对讲机分区指挥,小场景直接喊话,脾气急但指令清晰……”

·“各部门协调:道具、服装、化妆常因细节扯皮,执行制片(王姐)是润滑剂……”

·“演员表演观察:主演A(男一)台词功底好,但情绪爆发依赖导演引导;主演B(女二)私下安静,入戏快,眼神有戏……”

这些看似琐碎的记录,是她理解这个庞大机器如何运转的宝贵素材,也是她未来创作的基石。

傍晚收工,曲阳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剧组安排的简陋集体宿舍(一个八人间)。同屋的几个场务姑娘累得倒头就睡,抱怨着“太累了”、“脚磨破了”、“明天不想干了”。

曲阳阳却拧开台灯,就着昏暗的光线,翻开笔记本,将白天的观察和感悟补充得更详细。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内心的充实感也是前所未有的。

她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

影视城的第一天,辛苦,但值得。她终于,真正地踏入了这个造梦的工厂。而她的梦,才刚刚开始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