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天,泼墨般倾倒下来。
CBD的钢铁丛林在滂沱大雨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灰色剪影。
沈俏孤零零地站在湿滑的天桥中央,雨水顺着廉价风衣的帽檐淌进脖颈,
刺骨的凉意却远不及手机屏幕映亮的那张医院催款单带来的窒息感。“沈梅女士,
血液科32床,欠款拾万元整。三日内未补缴,将暂停化疗疗程。
”手机电量栏触目惊心地红着——3%。冰冷的数字像针,扎在沈俏眼底最脆弱的地方。
她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压下喉头的酸胀。钱。十万。三天。妈……桥下,
引擎的低吼被雨声吞没。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刚驶出地库,
就被一个撑着伞、西装湿了大半的年轻男人拦下。车窗降下一线,
露出顾聿琛线条凌厉的侧脸。雨水打湿了他浓黑的眉峰,眼神却比这雨夜更冷。“顾总!
”助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隔着雨幕递进来一个平板,“集团内部邮件……疯了!
您负责的‘晨光医疗’并购案,被爆出‘重大财务造假’,监管已经正式发函介入调查!
董事会……要求您48小时内给出合理解释,否则即刻停职!”“重大财务造假”几个字,
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聿琛紧绷的神经。他下颌线骤然收紧,
眸底翻涌着被触怒的猛兽般的寒光。谁?是谁在背后捅刀?他亲自盯着的案子,
每一笔数据都经得起推敲!一股被精心设计、肮脏污蔑的怒火在胸腔里炸开。几乎是同时,
天桥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动了。沈俏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又像是被那催命符般的数字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冲下湿滑的台阶。
视线被雨水和泪水糊住,世界只剩下绝望的轰鸣。拐角处,她一头撞进一片阴影里。“咔嚓!
”是伞骨折断的脆响。昂贵的定制黑伞歪斜地倒向一边。
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浇了顾聿琛一身。他眉头紧锁,戾气瞬间升腾。“对不起!
对不起先生!”沈俏被撞得踉跄后退,狼狈不堪地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片狼藉。她甚至没看清眼前男人的脸,
只看到那身价值不菲、此刻却和她一样湿透的手工西装。那点残存的理智被汹涌的绝望冲垮,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了对方被雨水浸透的昂贵西装袖口,
声音带着濒死般的破碎哭腔:“先生!求求你……借我十万!我、我一定会还的!
用命还都行!”顾聿琛正被“陷害”的怒火烧灼,这突如其来的纠缠如同火上浇油。
他厌恶地扫了一眼那双抓住自己袖子的、冻得通红的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放手。
我没空做慈善。”沈俏像是没听见,攥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救命的绳索。混乱中,
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捏着的医院催款单被雨水打湿,皱巴巴的一角露了出来,
上面“血液科32床沈梅”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顾聿琛眼底的冰冷。血液科……32床……十四岁那年,隔着ICU冰冷的探视玻璃,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母亲躺在同样编号的床上,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纸。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那种“来不及”的尖锐愧疚,时隔多年,
猝不及防地被眼前这张单据狠狠撕裂。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
压过了所有的烦躁和厌恶。他抬起眼,
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孩脸上。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面颊,
只有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明天上午十点,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锋利,“带上你的身份证,
到远帆资本前台找我。”沈俏愣住了,攥着他衣袖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狂喜尚未涌起,顾聿琛已经俯身捡起折断的伞柄,
转身拉开车门,黑色的车身无声地滑入雨幕,只留下冰冷的尾气和一句被雨声冲淡的低语,
消散在风里:“……别迟到。”沈俏站在倾盆大雨里,手里捏着那张湿透的催款单,
看着豪车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得救了?妈妈有救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直到冰凉的雨水再次狠狠拍打下来,她才猛地打了个寒颤,
紧紧抱住了自己。她以为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而宾利后座,顾聿琛抽出纸巾,
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昂贵的西服袖口上被那女孩攥出的湿痕和水渍。助理递过干净的平板,
屏幕上闪烁着集团内部邮件冰冷的标题。“查清楚,谁在搞鬼。”顾聿琛的声音低沉,
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另外,明天上午十点,会有一个叫沈俏的女孩来前台。
让她直接到我办公室。”他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眼底闪过精明的算计。
烟雾弹……一个恰到好处、身家清白、急需用钱、职业对口的“外部审计师”,
简直是引蛇出洞的最佳诱饵。至于那十万块?不过是他庞大棋局里一枚微不足道的筹码。
他需要的是她的身份,她的专业,她作为“局外人”的证明价值。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只相信精确计算后的利益交换。远帆资本顶层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黄浦江。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和一种无声的紧绷感。
沈俏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求职西装——洗得有些发白的浅灰色,
局促地坐在顾聿琛对面那张宽大得能躺下两个人的真皮沙发上,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顾聿琛没看她,修长的手指在几页薄薄的A4纸上点了点,推到她面前。
黑色签字笔压在上面,像一道冰冷的审判。“借款协议。看清楚。”沈俏深吸一口气,
拿起协议。条款简洁得近乎残酷:一、顾聿琛无息借出人民币拾万元整,于签约当日支付。
二、沈俏需即刻以“独立审计师”身份加入远帆资本“晨光医疗”并购项目组,
担任为期十五天的“外部合规顾问”。三、若沈俏在十五天内协助查明并购案财务造假源头,
此笔债务一笔勾销。四、若未能查明,
沈俏需在六个月内连本带息(按同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归还全部款项。冰冷的铅字像针,
密密麻麻扎在心上。十五天,查清一个巨头并购案里的财务造假?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六个月的还款期……沈俏的心沉了下去。
但想到催款单上那个刺眼的“拾万”,想到母亲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她没有选择。
她拿起笔,指尖冰凉。在乙方签名处签下自己名字时,笔尖微微颤抖。落下最后一笔,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协议末尾空白处,用娟秀却异常坚定的笔迹,
添上了一行小字:“若我违约,余生任你差遣。”顾聿琛的目光掠过那行字,
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姑娘……把“卖身契”写得倒像句蹩脚的情话。他扯了下嘴角,
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将协议抽回,锁进抽屉。“钱会打到你卡上。
明天去项目组报到。”他声音淡漠,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仿佛她已不存在。
沈俏走出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卡里确实多了十万。她第一时间冲到银行,
将钱全部转去医院账户。看着手机弹出的缴费成功通知,她靠在银行冰凉的玻璃幕墙上,
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妈,有救了。然而,
轻松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周一,当沈俏踏入“晨光医疗”并购项目组所在的楼层时,
迎接她的不是欢迎,而是一堵无形的冰墙。顾聿琛的副手,一个叫陈锋的男人,
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刮了一遍。
“沈顾问是吧?顾总交代了,您刚来,先熟悉熟悉基础资料。
”陈锋指了指会议室角落一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喏,
这些都是润生医疗过去十年的原始账目和关联交易记录,加密的。您慢慢看。
”他刻意加重了“慢慢看”三个字,语气里的轻慢几乎要溢出来。那堆文件,像一座小山,
散发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冰冷的敌意。
交易记录、晦涩难懂的海外SPV(特殊目的实体)架构图……每一份都打着“机密”水印,
每一份都像一座迷宫。项目组其他人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
偶尔瞥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毫不掩饰的轻视。一个靠“关系”空降的“独立顾问”?
还是个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软柿子?没人把她当回事。沈俏默默坐到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后面,
挺直了背脊。外软内刚的性子在这一刻被激发出倔强的棱角。她不怕数字,不怕复杂,
只怕没机会。她打开电脑,连上加密狗,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数据的海洋。
会议室明亮的顶灯下,只有她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的脆响,从清晨持续到深夜。
窗外CBD的霓虹亮了又灭,整层楼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桌角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映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和专注的侧脸。凌晨三点。顾聿琛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越洋电话会议,
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习惯性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回顶层休息。目光扫过,脚步顿住了。
他办公室深色的实木门板上,用一块小小的透明胶带,贴着一张A4纸。
纸上是一份手写的报告,字迹娟秀清晰,条理分明。
重点处用醒目的红笔圈出:“异常资金流:润生医疗在过去两年间,
通过其设立于开曼群岛的SPV公司‘SunriseCapital’,
分七次向境内关联空壳公司‘明辉器械’进行大额注资,
资金旋即以‘设备采购款’名义回流至润生医疗,形成闭环。经初步匡算,
此循环注资虚增润生医疗营收约3.8亿元人民币,占其近两年申报营收总额的28%。
”报告下方,清晰地列出了每一次注资的时间、金额、路径,以及回流的证据链索引。
逻辑严密,数据精准,直指核心。顾聿琛盯着那份报告,足足看了五分钟。走廊里寂静无声,
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揭下那张纸,
指腹能感受到纸张背面胶带的黏性。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桌上的台灯。
昏黄的光线下,他再次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那份手写报告。
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最终沉淀为一抹锐利的赞赏。
他拿起内线电话:“陈助理,通知风控和法务核心成员,一小时后,紧急会议。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帮我订两个7-11的饭团,金枪鱼的。
送到我办公室。”一小时后,顾聿琛走进气氛凝重的紧急会议室,
将那份手写报告复印件拍在长桌中央。
“重点查‘SunriseCapital’和‘明辉器械’,资金闭环,
虚增营收3.8亿。方向有了,48小时,我要铁证。”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会议桌两旁,风控总监和法务负责人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顾聿琛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除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还放着两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金枪鱼饭团。沈俏蜷在对面的沙发上,裹着一件薄薄的毯子,
头一点一点,显然已经累得睡着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有些干裂。顾聿琛走过去,
拿起一个饭团,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沈俏猛地惊醒,
像只受惊的小鹿,茫然地看向他。“吃了。”顾聿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生硬,
目光却在她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通宵挖出3.8亿造假,值得一句‘谢谢’。
”他顿了顿,似乎很不习惯说这个词,语气显得有些别扭,“……饭团凑合垫垫。
”沈俏愣愣地看着茶几上那个简单的饭团,
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场强大却递给她便利店食物的男人。一股奇异的暖流,
冲淡了熬夜的疲惫和连日来的委屈。她拿起饭团,小声说:“……谢谢顾总。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嗯。”顾聿琛应了一声,转身坐回自己宽大的办公椅,
打开了电脑,仿佛刚才那点微末的温情只是错觉。但沈俏低头小口咬着温热的饭团时,
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冷血资本家?好像……也没那么冷。几天后,
医院打来的电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沈俏心头刚升起的一点点暖意。
母亲化疗出现严重排斥反应,高烧呕吐,痛苦不堪。电话里母亲虚弱又强装无事的啜泣声,
像钝刀子割在沈俏心上。午休时间,她躲进楼梯间无人的角落,
压抑了一上午的恐惧和心疼终于决堤。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泪水很快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绝望和无助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安全通道厚重的门被推开。顾聿琛拿着手机,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正要上楼。
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的身影。
他脚步顿住,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哭?在他眼皮子底下?影响工作效率。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斥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自己都没想到的一句:“哭小声点。
”声音依旧冷硬,“影响我看盘。”沈俏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看到顾聿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压过了悲伤。“冷血!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吼了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顾聿琛没说话,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几秒钟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楼梯间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沈俏压抑的啜泣。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比刚才更冷。果然是冷血的资本家!自己真是昏了头,
居然还觉得他有一点点人情味!然而,第二天一早,当沈俏顶着红肿的眼睛赶到医院时,
却被告知母亲已被连夜转入了环境清幽、设施顶级的血液科VIP病房。
主治医生换成了业内权威,用的药也全部换成了副作用最小、效果最好的进口药。
护士笑着说:“沈**,您朋友真够意思,匿名预存了一大笔费用,还特意交代用最好的。
”朋友?沈俏站在宽敞明亮、阳光充足的VIP病房里,
看着母亲虽然依旧虚弱但明显舒缓了许多的睡颜,整个人都懵了。一个名字,
带着难以置信的温度,悄然浮上心头。会是他吗?
那个昨天还冷冰冰叫她“哭小声点”的男人?她摸出手机,指尖在顾聿琛的名字上悬停许久,
最终只发过去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谢谢。”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回复只有两个字,
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效率。”沈俏看着屏幕,鼻子一酸,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这个别扭又……嘴硬心软的男人。就在沈俏刚在项目组站稳脚跟,
母亲的病情也因VIP病房和进口药得到控制而略有好转时,
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袭来。董事会临时召集紧急质询会议。偌大的会议室里,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长条会议桌尽头,几位头发花白的董事脸色铁青。
其中一位姓王的董事,也是顾聿琛父亲的旧部,猛地将一叠照片摔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照片拍得角度刁钻,却异常清晰:深夜的远帆资本楼下,顾聿琛的宾利旁,
沈俏正拉开车门坐进去;另一张是清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司大楼,
顾聿琛手里还拎着……那个熟悉的7-11塑料袋。“顾总!
”王董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解释一下!内部举报信言之凿凿,
说这位‘独立审计师’沈俏,根本就是你的‘小女友’!你们串通一气,
自导自演这出财务造假的大戏,想干什么?掏空集团资产吗?!”“小女友?
”顾聿琛坐在主位,背脊挺直,闻言只是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全场,“王董,
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几句捕风捉影的谣言,就能让诸位方寸大乱?
这就是我们董事会的判断力?”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沈俏,”他清晰地吐出她的名字,语气冰冷、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度,
“只是项目组临时聘请的外部顾问,负责合规审查。她的聘用流程、合同签署、工作成果,
全部合规可查。至于那些照片……”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送加班的员工回家,
或者顺手带份早餐,什么时候也成了需要向董事会报备的私生活了?”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王董事,
以及旁边另一位眼神闪烁、一直沉默的董事——他的亲叔叔顾明远。最终,
他清晰地、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话,
像一块冰砸在会议桌上:“如果董事会认为她的存在干扰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