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地狱来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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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秋天,像个磨蹭的账房先生,算盘珠子拨得慢悠悠。暑气赖着不走,

等你刚觉得肩膀有点凉飕飕,西北风就卷着梧桐叶,劈头盖脸地宣告冬天来了。

空气里总浮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像弄堂深处晾晒的陈旧衣物,

又像谁家窗台上那瓶忘了扔的、走了味的玫瑰香水——香气散了,人也散了,

徒留一点怅惘的余韵。林婉音就倚在新租那间鸽子笼似的公寓阳台上,

冰凉的铁栏杆硌着她的手肘。楼下,是条活色生香的弄堂,

行车的铃铛声、主妇们讨价还价的尖嗓门、还有煤球炉子呛人的烟气……一股脑儿蒸腾上来,

热闹得近乎喧嚣。她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身上那件洗得泛白、边缘有些毛糙的旧旗袍,是她妈留下的唯一念想。

布料早失了当初的光泽,可那针脚,细密、挺括、一丝不苟,倔强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像极了她妈——那个宁可饿死也不肯向刻薄亲戚低头的硬气女人。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盘扣上那点微凉的玉石,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恨意与冰冷的记忆猛地攫住了她。她回来了。

不是从飘着咖啡香的异国他乡,也不是从鸡鸣犬吠的乡下田埂。

她是从那口散发着防腐剂气味的冰冷棺材里,从那场精心策划、伪装成意外的熊熊烈火中,

带着一身焦糊的幻痛和深入骨髓的恨意,硬生生爬回来的!上一世?呵,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她林婉音,就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傻子!

像件精美的赝品瓷器,被捧上林家的神坛,成了那场“豪门联姻”里最耀眼的道具。

林家算哪门子豪门?不过是顶着个空壳子,内里早被蛀空了。她林婉音又算什么大**?

不过是个被亲生父母遗弃、侥幸被林家收养的孤女。可那时候天真啊,

被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锦衣玉食的生活晃花了眼,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直到那个真正的林家明珠——林若雪,带着海外名校的光环、优雅得体的举止,

还有那张与林家已故夫人宛如复刻的脸,“千呼万唤始出来”时,她林婉音,

瞬间就成了一个天大的、供人取乐的笑柄!

”、“冒牌货”、“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无数恶毒的标签像烂泥一样糊满了她全身。

她被嘲笑、被羞辱、被曾经的“家人”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最后,

在一场“意外”的车祸里,被烈火活活吞噬。临死前那钻心的灼痛和浓烟呛入肺腑的窒息感,

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让她惊坐而起,冷汗涔涔。指尖用力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林婉音深吸一口弄堂里混杂的、带着烟火气的空气,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

淬炼出冰一样冷硬的光。老天爷既然开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满心幻想的软柿子了!欠她的债,欠她命的债,她要一笔一笔,

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她要让那些把她踩进泥里的人,仰着头看清楚,

到底谁才是能站在最后、笑看风云的人!

林婉音没急着回那个镶着金边、内里爬满虱子的林家,

也没去找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要护她一生一世的男人——沈知行。她像一颗被遗弃的种子,

在这迷宫般的老弄堂深处,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租下了一间逼仄的小铺面。门脸窄小,

墙皮斑驳,连招牌都省了,只在门楣上挂了个小小的、用麻绳系着的木牌,

上面是她自己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旧拾”。

铺子里堆满了她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泛黄的纸页散发着岁月的霉味和尘土的腥气。

角落的玻璃柜里,

碎布头拼的零钱包、竹篾编的小篮子、还有用废弃的玻璃瓶改造的、插着几根干花的小花瓶。

东西不值钱,胜在别致有趣。日子过得清汤寡水,一个铜板要掰成八瓣花,

但心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不用再戴着面具演戏,不用再提防着随时可能落下的刀子,

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由的。这天午后,

秋阳懒懒地铺在门口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林婉音正猫着腰,用一块半湿的软布,

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本线装《芥子园画谱》封面上积年的油垢。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墙,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将一种无形的、带着清冽压迫感的气息,沉沉地压进了这方小小的空间。

她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不用抬头,

那股熟悉又疏离的、混合着高级雪松香水和烟草的冷冽味道,已经先一步攫住了她的神经。

是沈知行。沈家那位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少爷。他今天穿了身铁灰色的三件套西装,

剪裁精良得仿佛长在他身上,衬得肩宽腿长。锃亮的牛津皮鞋一尘不染。可那双深邃的眼睛,

比林婉音记忆里的还要冷,像结了冰的深潭,此刻正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锐利,

无声地扫视着她,扫视着这间寒酸的小铺,最终,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那件旧旗袍上。

“林婉音?”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惊讶,

也没有发现她“死而复生”的震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探究的确定,“你倒是命硬。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林婉音缓缓直起身,将手里的软布叠好放在一边。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潭似的眼睛,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干干净净,

像弄堂深处砖缝里开出的不知名小白花,柔弱却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倔强。“托您的福,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语气却像淬了冰的针,“我命贱,

就像这墙角的草,踩不死,烧不尽,一场雨下来,又能冒头。”她意有所指。

沈知行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旧书页特有的陈旧气息在流动,

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

似乎想从这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出破绽。半晌,他才像是想起此行的目的,

用一种通知下属般的口吻,丢下一个炸弹:“林家那边,下周要举行正式的认亲宴,

宴请各界名流,欢迎真正的林家大**——林若雪回归。场面不小。”他顿了顿,

目光紧锁着她的表情。林婉音随手拿起旁边一本封面破损的《啼笑因缘》,指尖拂过书脊,

动作不紧不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听说了。

弄堂口的阿婆买菜时都在议论,说林家这回可算找回真凤凰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邻居家的猫。“你呢?”沈知行向前逼近半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更甚。他微微俯身,试图捕捉她眼底的情绪,

“就打算一直缩在这个角落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试探。“我?”林婉音终于抬起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半点波澜,“沈少爷说笑了。我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误会,一场大戏里走错了后台的小丑。如今正主儿登台了,

我这小丑自然该识趣点,自己收拾包袱,找个角落安静待着,别污了大家的眼。

”自嘲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你不是什么小丑!”沈知行眉头猛地蹙起,

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被激怒的烦躁,“林婉音,别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

”林婉音像是没听到他语气里的不悦,又低下头,专注地用指甲刮去书页上一块顽固的污渍,

那副油盐不进、置身事外的淡然模样,彻底点燃了沈知行心头那簇无名火。他猛地转身,

昂贵的皮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带着怒意的“哒哒”声。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掷向她的身影:“林婉音,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曾经,也是我沈知行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那“曾经”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带着一种刻意的提醒和某种复杂的情绪。林婉音背对着他,擦拭的动作终于停滞了一瞬。

她看着玻璃柜台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倒影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清晰地穿透了狭窄的空间,飘进沈知行的耳中:“是啊,曾经。

可那位置,那婚约,从来就不是给我的。沈少爷,”她终于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个僵硬的背影,“我……从来就不是林若雪。”最后三个字,

她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沈知行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最终,

他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弄堂拐角,只留下一股清冷的余香,

和他那句带着怒气的宣告,在小小的“旧拾”里久久回荡。林家认回真千金林若雪的排场,

果然如沈知行所言,盛大得足以轰动半个上海滩。花园洋房张灯结彩,名车云集,衣香鬓影,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香槟的馥郁气息。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伸长了脖子,

都想抢拍下这“失散骨肉终团聚”的感人画面。风暴的中心,是光彩照人的林若雪。

一身剪裁完美的月白色洋装,衬得她身姿窈窕,气质卓然。海归的背景让她谈吐不凡,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优雅从容。更重要的是,那张脸,

与林家客厅里悬挂的、已故林夫人的年轻画像,有着惊人的相似度,仿佛时光倒流。

她叫林若雪,笑容温婉得体,应对进退滴水不漏,瞬间赢得了在场所有宾客的赞叹和怜惜。

而林婉音的名字,则成了这场盛宴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一个供人私下窃笑的谈资。

牌货”、“野路子”、“想攀高枝结果摔得粉身碎骨的可怜虫”……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像无形的针,即便她不在场,也仿佛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林婉音来了。没有请柬,

但她自有办法进来。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试图穿上最华丽的礼服去证明什么。

她只是换了一件浆洗得格外挺括、同样是母亲留下的另一件素色暗纹旗袍,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脸上未施脂粉。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厅最边缘、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阴影里,像一株不起眼的植物,

冷眼旁观着这场精心编排的“亲情大戏”。她看着林父紧紧拥抱着林若雪,老泪纵横,

对着麦克风诉说“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对“宝贝女儿”的亏欠;看着林若雪依偎在父亲怀里,

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泪光,声音轻柔地诉说着“漂泊在外”的“思念”和对“回家”的感恩。

满堂宾客无不动容,掌声如潮。多么感人的一幕啊。

林婉音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这剧本,她上辈子早已烂熟于心,

甚至演得更加投入。如今再看,只觉得讽刺无比。这满堂的“真情流露”,

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盛大而虚伪的表演。林若雪在众人簇拥下敬酒,目光流转间,

终于捕捉到了角落阴影里的那抹素色身影。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随即被完美的笑容掩盖。她端着酒杯,姿态优雅地分开人群,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缓缓走向林婉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聚焦过来,带着好奇、探究和毫不掩饰的看戏心态。

“婉音?”林若雪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带着一种天然的亲昵和……居高临下的悲悯,

“真没想到你会来。”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这段时间,委屈你了。谢谢你……在我回来之前,

替我照顾了爸爸,也替我……承担了那些不必要的关注。”话语轻柔,

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精准地刺向林婉音曾经的“身份”和如今的“处境”。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等待着林婉音的反应——是羞愧难当?

是恼羞成怒?还是痛哭流涕地祈求原谅?林婉音抬起眼,

平静地迎上林若雪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暗藏锋芒的眸子。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悲伤,

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清晰、坦然、甚至带着点疏离礼貌的笑容。她微微颔首,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寂静:“林**言重了。”一句“林**”,瞬间划清了界限,

“照顾林先生谈不上,不过是寄人篱下的本分。至于关注……那本就是一场误会,

误会澄清了,自然也就散了。林**能平安归来,与家人团聚,是喜事,我自然是来道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