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砸落在这条肮脏的后巷。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瞬间将地面肮脏的泥泞和那滩散发着酸腐味的呕吐物冲刷开来,浑浊的水流肆意流淌。雨水打湿了苏小棠身上单薄的廉价卫衣,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浸透了膝盖和脚踝的纱布,伤口被冰冷的雨水一激,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蜷缩在墙角,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瑟瑟发抖。手中那叠被雨水迅速打湿、墨迹开始晕染的A4纸,重逾千钧,又轻飘飘得如同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那上面冰冷的天文数字——十八亿的零花钱、七处矿脉、三座私人岛屿、七百二十五亿的集团股权……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富可敌国?权势滔天?
点石成金?
“呵……”那声空洞苍凉的嗤笑,终究还是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滂沱的雨幕里。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将她彻底淹没。她是谁?一个顶着“苏小棠”名字的孤魂野鬼?一个被强行塞入这泼天富贵与深不见底阴谋漩涡的傀儡?这身份不是馈赠,是诅咒!是足以将她撕成碎片的恐怖旋涡!
就在她精神世界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双重冲击彻底碾碎的瞬间!
陈管家动了。
这位在倾盆暴雨中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风雨中磐石的老者,无视了顺着银灰色发丝流淌而下的雨水,无视了昂贵西装被泥水溅污的狼狈。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雨幕,紧紧锁在苏小棠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更加苍白、只剩下巨大空洞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手伸进了那个看似普通、却仿佛藏着另一个宇宙的黑色皮质公文包。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加凝重,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宿命感。公文包的黄铜搭扣在雨声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如同命运的齿轮再次咬合转动。
他的手从公文包最深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朴素的A4纸,也不是深蓝丝绒包裹的厚重族谱。
而是一个——狭长的、通体由深紫色檀香木制成的木匣!
那木匣不过一尺来长,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却被打磨得温润如玉,在昏暗雨幕中泛着深沉内敛的幽光。雨水落在上面,形成细小的水珠,缓缓滑落,仿佛连雨水都不忍过多沾染它的肃穆。木匣两端镶嵌着已经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龙凤呈祥古老纹路的暗金色金属包角,透着一股跨越时光的厚重与威严。
一股极其清冽、悠远、仿佛沉淀了百年时光的檀木香气,瞬间穿透了雨水的湿冷和巷子里的污浊气息,霸道地钻入了苏小棠的鼻腔!
这香气……苏小棠混乱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根极其细微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如同在尘封的梦境深处,曾有过惊鸿一瞥。
陈管家双手极其郑重地捧着这个紫檀木匣,如同捧着苏家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秘密。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匣子表面冰冷的金属包角,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着百年风云。
“**,”他的声音在暴雨的轰鸣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族谱,是您血脉的证明。资产清单,是您力量的依仗。而此物……”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木匣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
“是您生来就背负的,无法回避的……宿命之约。”
宿命之约?!
这四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铁钩,狠狠钩住了苏小棠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湿透的刘海黏在额前,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痕。她空洞的瞳孔里,终于再次燃起了惊骇欲绝的火焰!还有什么?!这荒谬的身份背后,还藏着什么更可怕的枷锁?!
陈管家不再看她,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凝聚在了手中的木匣上。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异常稳定地找到了木匣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花瓣形状的暗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敲打在灵魂上的机括开启声。
紫檀木匣的盖子,被缓缓掀开。
匣内,铺着一层深红色的、触感如云朵般柔软的天鹅绒衬垫。衬垫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卷……帛书?!
那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某种极其细腻、泛着柔和象牙光泽的丝织物!帛书被精心卷起,用一根纤细的、同样泛着温润光泽的暗金色丝绦系住。丝绦的末端,缀着一枚小巧玲珑、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羊脂白玉环佩,雨水落在上面,更显其温润剔透。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庄严肃穆的气息,混合着清冽的檀香,扑面而来!仿佛这卷帛书本身,就承载着跨越百年的誓言与重量!
陈管家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捻起那枚羊脂白玉环佩,轻轻解开暗金色的丝绦。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暗金色丝绦无声滑落。
他双手极其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虔诚,缓缓展开了那卷薄如蝉翼、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帛书。
帛书完全展开,在暴雨的昏暗光线下,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微光。上面,是用极其古老的、笔力遒劲、透着金石之气的墨书小楷,密密麻麻书写的竖排繁体字!
苏小棠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好奇,死死地钉在了那展开的帛书之上!
帛书的开头,是几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大字:
《百年婚约书》
轰——!
苏小棠的大脑再次遭遇重击!婚约?!百年婚约?!那个和影帝顾砚舟的百年婚约?!它……它竟然是真的?!而且是以这种……如同圣旨般庄重古老的形式存在?!
她的呼吸瞬间停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胸腔!
陈管家低沉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磬,在暴雨中一字一句地响起,引导着她近乎凝固的视线,落向帛书最关键的位置:
“立约人双方,兹以苏、顾两姓先祖之名,天地为鉴,山河为盟……”
“……谨以百年之约,缔结秦晋之好……”
“……此约既定,世代相承,永不相负……”
冗长而庄重的文言誓词如同咒语,在苏小棠耳边嗡嗡作响,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的目光像被冻结的探照灯,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疯狂,在帛书的下半部分疯狂搜寻!
终于!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帛书末端、落款的位置!
左侧(甲方):
苏氏长房嫡系:苏小棠(印)
下方,一枚清晰无比、用鲜红如血的朱砂钤盖的篆体印章!印章的纹路繁复古奥,依稀可辨是“苏氏长房”的字样!
右侧(乙方):
顾氏嫡脉长房:
后面紧跟着的那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劈中了苏小棠摇摇欲坠的世界!
顾砚舟(印)
同样是一枚鲜红刺目的朱砂印章!篆体的“顾氏长房”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苏小棠的视网膜上!
顾砚舟!!!
真的是他!!!
那个高高在上、被无数人仰望的影帝!那个在片场对她刻意无视、却又在深夜救她于危难的矛盾男人!那个名字与她一同被写在这份散发着檀香与古老威严的百年婚约书上!
“呃……”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呜咽从苏小棠喉间挤出!她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荒谬而收缩到了极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灵魂深处爆发的十级地震!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扭曲、重组!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顾!砚!舟!
甲方:苏小棠!
乙方:顾砚舟!
白纸黑字!朱砂印章!跨越百年!铁证如山!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眼神彻底涣散,“怎么会是他……怎么会……”那个在她被全网唾骂“碰瓷影帝”时沉默的男人!那个在她被醉汉围堵时“恰巧”出现的男人!那个把她强行带到疗养别院、又在她逃走时步步紧逼的男人!他……竟然是这份荒谬婚约的另一个主角?!
巨大的认知撕裂带来的剧痛,甚至盖过了膝盖的伤口!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顾砚舟在片场审视她时那复杂难辨的目光……
*他扶正道具箱时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
*那句“不是让你别走这种偏僻小路吗?”熟稔的责备……
*还有他撩开她额发、指着那道旧疤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以及巷口阴影里那辆如同幽灵般的黑色宾利……
所有之前被忽略的、无法解释的细节,此刻都找到了答案!一个让她浑身冰冷、毛骨悚然的答案!
他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他看着她挣扎!看着她被网暴!看着她被房东扫地出门!看着她像阴沟老鼠一样蜷缩在这里啃食冰冷的方便面碎屑!看着她尊严扫地、狼狈不堪!
而他,作为这份婚约的乙方,作为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做了什么?!是冷眼旁观?是暗中推波助澜?还是……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之一?!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苏小棠的喉咙!那不是恐惧,而是被最深的欺骗和最残酷的真相碾碎灵魂后发出的悲鸣!她猛地将手中那叠被雨水泡得发软、印着天文数字的资产清单狠狠摔在浑浊的泥水里!仿佛那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困兽,不顾膝盖脚踝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她要逃离!逃离这该死的婚约!逃离这荒谬的身份!逃离顾砚舟!逃离眼前这个拿着“宿命之约”步步紧逼的老管家!逃离这一切!
“**!冷静!”陈管家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碰我!”苏小棠歇斯底里地尖叫,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她的眼神混乱、狂怒、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什么婚约!什么继承人!都是假的!都是陷阱!滚!都给我滚开!”
就在她挣扎着、几乎要扑向巷口那无边的雨幕时——
“轰隆——!!!”
又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瞬间将昏暗的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千分之一秒的、令人心悸的强光映照下!
巷口那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阴影边缘,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走出的魔神,静静地、无声地矗立在那里!
他撑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雨伞,伞面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雨水顺着伞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他脚下形成一片水洼。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千年万年。冰冷的雨水无法冲刷掉他周身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一种深沉到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
闪电的光芒瞬间熄灭,巷子重新陷入暴雨的昏暗。
但那个身影,却如同最深的烙印,死死地刻在了苏小棠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顾砚舟!
他来了!
他一直在那里!
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一个……掌控一切的幕后黑手!
苏小棠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尖叫、所有的疯狂,都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彻底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像一尊被闪电劈中的石像,僵立在冰冷的暴雨和泥泞之中,湿透的廉价卫衣紧贴着单薄的身体,勾勒出惊惧到极致的颤抖轮廓。手中那份象征着滔天富贵与沉重枷锁的资产清单,早已被遗弃在泥水里,如同她此刻被彻底碾碎的尊严和认知。
她的眼睛,死死地、带着刻骨的惊骇与绝望,穿透重重雨幕,死死钉在那个巷口持伞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