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孙成那句石破天惊的“陛下……知道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击碎了萧景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僵立在龙椅旁，看着父亲苍白如纸、被鲜血浸染的脸庞，那双曾经威严深邃、承载着他童年所有孺慕之情的眼眸，此刻紧闭着，仿佛永远不愿再睁开面对这残酷的真相。
知道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却重逾千钧！压垮了他十年苦苦支撑的信念，碾碎了他所有为母复仇的悲壮！
原来，他追寻的真相，他渴望的公道，在父皇眼中，不过是权力棋盘上一枚可以轻易抹去的尘埃！为了所谓的朝局稳定，为了皇后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为了那冰冷的帝王权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牺牲他挚爱的容妃！选择了……让他萧景珩的母亲，含恨九泉！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萧景珩的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几乎喷出的鲜血咽了回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信仰轰然崩塌后的……滔天恨意！
“噗——！”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龙椅上昏迷的皇帝，身体再次剧烈痉挛！一大口暗红发黑、带着浓烈腥气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明黄的龙袍前襟，甚至溅到了萧景珩冰冷的蟒袍下摆！
“父皇——！”萧景珩失声痛呼，声音撕裂！
“陛下——！”孙成、秦明远、李伯阳三人脸色剧变，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孙成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皇帝的腕脉，只一触，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
“脉……脉绝如丝……心……心脉……已……已断！”孙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悲凉，“回……回天……乏术了！”
“不！不可能！用针！用药！快啊！”萧景珩如同疯魔般嘶吼，一把推开秦明远，抓住孙成的肩膀，“救他！救他！孤命令你救他！”
孙成痛苦地闭上眼，老泪纵横：“殿下……老朽……无能为力了……陛下……陛下他……心脉旧创崩裂……急怒攻心……毒火攻心……已是……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金銮殿中敲响！
皇帝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如同泄了气的皮囊，彻底瘫软下去。那微弱起伏的胸膛，终于归于一片死寂。
那双曾经俯瞰天下、掌控生杀大权的眼睛，至死……也未能睁开。
大衍王朝的九五之尊，康平帝萧彻，在满朝文武的惊骇注视下，在亲生儿子绝望的嘶吼中，在十年前爱妃血案的真相被彻底撕开的金銮殿上……龙驭归天！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刺目的鲜血，在冰冷的龙椅上无声地蔓延、滴落……
“陛……陛下……驾崩了——！”
司礼太监尖锐凄厉、带着无尽惊恐的哭嚎声，如同鬼魅般划破了死寂！瞬间点燃了整个金銮殿！
“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冲击，瞬间跪倒一片！哭嚎声、悲呼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大殿！
皇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凤椅上，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精心维护的一切，她赖以生存的权柄，随着皇帝的驾崩，轰然倒塌！那被孙成揭露的、沾满鲜血的过往，更将成为勒死她的绞索！
林贵妃早已昏死过去，被宫人慌乱地抬走。
萧景珩……他依旧僵立在龙椅旁。
他没有跪。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蟒袍上沾染的、父亲温热的、暗红的血迹。
那血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恨吗？
恨！恨父皇的冷酷无情！恨他为了权术牺牲母亲！
痛吗？
痛！痛彻心扉！那是他的父亲！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是他曾经仰望如山的依靠！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血迹斑斑的蟒袍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跪伏一地、哭声震天的群臣，扫过瘫软如泥的皇后，最后，落在了龙椅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体上。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
“锵——！”
龙吟般的剑鸣响彻金銮殿！压过了所有哭嚎！
“陛下……驾崩了！”萧景珩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冰冷的剑锋指向龙椅，指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孤！萧景珩！先帝嫡子！奉天承运！即皇帝位！”
“众卿……平身！”
“哗——！”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所有跪伏的朝臣猛地抬起头，震惊、茫然、恐惧、敬畏……无数复杂的目光聚焦在萧景珩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蟒袍染血，如同浴血而生的战神！眼神冰冷锐利，扫视着下方，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短暂的死寂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凌锐为首的殿前司侍卫率先跪倒，山呼万岁！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满朝文武，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匍匐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在金銮殿中回荡，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染血的新时代的开启！
萧景珩……不，新帝萧景珩，缓缓收回剑锋。
他的目光，越过跪伏的群臣，落在了大殿角落，那个同样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的女子——苏婉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滔天的恨意未平，有刻骨的悲痛难消，有冰冷的决绝，更有一种……孤家寡人的苍凉。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苏婉。
“苏婉听旨！”
苏婉心头一凛，深深叩首：“奴婢在。”
“尔身负奇才，洞悉幽微，于先帝驾前揭露十年血案，功在社稷！更于危难之际，护持朕躬，忠勇可嘉！”
萧景珩的声音在金銮殿中回荡，带着新帝的威严。
“特赐尔‘昭明夫人’封号！赐居昭阳殿！掌太医院院判之职！总领天下医政！钦此！”
昭明夫人！正一品诰命！掌太医院院判！总领天下医政！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权势！
苏婉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这封赏……太重了！重得让她心惊！
“奴婢……谢主隆恩！”她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随即，他移开目光，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来自九幽：
“皇后李氏，失德失仪，构陷宫闱，残害皇嗣！证据确凿！着即废去后位！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林氏柔嘉（林贵妃），蛇蝎心肠，谋害皇妃，罪不容诛！赐白绫！即刻执行！”
“一干涉案人等，交由慎刑司严加审讯！凡有牵连者……杀无赦！”
冰冷的旨意，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收割了旧日的一切！
皇后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林贵妃……不，林氏的结局，已然注定。
萧景珩最后的目光，扫过群臣，扫过这染血的金銮殿，最终，落在了龙椅上那具冰冷的躯体上。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旨！为先帝……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