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逼我替卓佩瑶嫁给那个快死的状元郎。所有人都说,这是我鸠占鹊巢十六年该还的债。
爹娘嫌我碍眼,兄长对我拳脚相加,连我曾经的未婚夫都亲手将我推入火坑,
只为给他的心上人铺路。他们抽走我的嫁妆,污我偷窃,断我手指,踹断我肋骨,
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扔进柴房等死。好,我嫁。反正这尚书府,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后来啊,那个他们口中“命不久矣”的状元郎,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
而当初被他们踩进泥里的假千金,成了京城最耀眼的丞相夫人。爹娘兄长跪在府外痛哭流涕?
罗靖风抱着褪色的荷包疯疯癫癫说爱我?卓佩瑶早已尸骨无存?呵,迟来的忏悔比草贱。
—1—指尖攥着刚绣好的帕子,丝线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
恍惚间还能想起三年前,卓佩瑶没回来时,母亲总爱牵着我的手在花下教我认花色。可如今,
那双手只会轻轻抚过卓佩瑶的发鬓,笑着夸她不愧是尚书府的嫡女,
连赏花的姿态都带着灵气。卓佩瑶回来的这三年,我像是被人悄悄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见了她满脸堆笑,转头对我便只剩敷衍。
外头的闲言碎语更是像长了脚,说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心思歹毒,
仗着尚书府的势欺辱真千金。可谁见过真正歹毒的人,会被她推下水后还得笑着说自己失足?
谁见过心思不正的人,会把兄长偷偷塞给我的点心,让给她当零嘴?爹娘眼里早就没了我。
父亲看我的时候,眉头总锁着,仿佛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污点。
母亲倒是还会唤我一声“芷兰”,可那语气里的疏离,比陌生人还冷。兄长更不必说,
他是卓佩瑶最忠实的拥护者,妹妹想做什么,他总能不动声色地铺平道路。就连罗靖风,
那个从小与我定亲的未婚夫,也成了卓佩瑶的裙下之臣。他看她的眼神,
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捧着易碎的月光。上次宫宴,卓佩瑶不小心打翻了酒盏,
溅湿了裙摆,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柔声细语地哄着。
而我站在一旁,袖中的手被指甲掐出了血痕,他却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我。
卓佩瑶的心尖尖上,从来不是罗靖风,而是新科状元柏逸彬。为了能多见柏状元几面,
她日日往翰林院跑,有时甚至会堵在状元府门前,那样不顾女儿家颜面的痴缠,
在兄长口中竟成了“勇敢追爱”。兄长还暗地里为她牵线搭桥,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才让柏状元松口求娶。婚期定下那天,卓佩瑶笑得像只偷了糖的猫,爹娘和兄长也满面红光,
仿佛尚书府的荣光都系在这场婚事上。可谁也没料到,不过半月,
柏状元竟为皇上挡了一支毒箭,太医们会诊后,都摇头说时日无多。最先变卦的是卓佩瑶。
她哭闹着说什么也不嫁了,“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守一辈子活寡!
”爹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们不是心疼柏状元的遭遇,而是急得团团转。
婚期早已昭告亲友,若是此时悔婚,尚书府的脸面往哪里搁?就在这时,罗靖风站了出来。
他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怜悯:“芷兰,佩瑶那样好的女子,
不该嫁去守活寡,你就当是报答尚书府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替佩瑶嫁了吧。”我看着他,
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些年的情分,在他眼里竟抵不过一句“她那样好”。
爹娘和兄长也跟着劝我,母亲拉着我的手,泪水涟涟:“芷兰,算娘求你了,你若不答应,
尚书府的名声就全毁了。”兄长拍着我的肩,语气沉重:“妹妹,
看在爹娘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应了吧。”养育之恩,亲情羁绊,
这些词语像一条条绳索,死死地勒住我的脖颈。我看着他们焦灼却又带着一丝笃定的脸,
忽然就笑了。“好,我嫁。”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2—我看着兄长递来的锦盒,里面是支成色极好的东珠簪子。可这华贵的珠钗刺得我眼疼,
就像兄长此刻脸上那虚伪的关切。“芷兰,这是兄长特意寻来的,你……委屈了。
”他避开我的目光,声音飘得像窗外的柳絮。我扯了扯嘴角,没接那盒子。
三年来他替卓佩瑶遮掩的龌龊事还少吗?她把同窗的诗稿换了名字说是自己作的,
是他连夜去给人家送银子压下风波。她偷偷拿了母亲的玉镯去打赏戏子,
是他找匠人仿了个假的混过去。如今倒是想起我这个“妹妹”受了委屈,真是可笑。
罗靖风来得比我想的要早。他站在廊下,青衫被风掀起一角,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可说出的话却淬着冰。“这样也好。”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
“柏状元……时日无多,你嫁过去,也算全了尚书府的体面。”他顿了顿,
语气里竟带了丝释然:“如此,你也该断了对我的念想,往后各自安好吧。”我望着他,
忽然想问一句,我何时对他还有念想?是在他为卓佩瑶斥责我不懂事的时候,
还是在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时候?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多说无益,
在他眼里,我早已是那个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女子。爹娘在正厅里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
母亲的语调带着刻意压低的雀跃:“佩瑶莫怕,娘已经劝好了芷兰,这婚事定不会黄了,
咱们尚书府的脸面保得住。”父亲应和着:“还是佩瑶懂事,知道顾全大局,
只是委屈了你……”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是我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只是再无人像从前那样,
在结果时笑着摘最大的那个给我。卓佩瑶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倚在门框上,
手里把玩着一支珠花,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得意:“姐姐,你也别怨爹娘和兄长,
能替我嫁给柏状元,是你的福气。”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想想,柏状元可是新科状元,就算……就算时日无多,
那也是状元府的主母,总比你守着个心里没你的未婚夫强,你说是不是?
”我看着她那张明艳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就是尚书府真正的嫡女,
这就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宝贝。我没说话,只是转身关上了房门。门外传来她娇俏的笑声,
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也好,就这样吧。嫁了,或许就解脱了。—3—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纸,
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兄长站在对面,锦衣华服衬得他愈发俊朗,
可那双曾无数次替我摘过风筝的手,此刻正冷漠地指着纸上的墨迹。“芷兰,签了吧,
嫁妆本就是佩瑶的,如今让你暂用风光出嫁,已是府里对你仁至义尽。”墨迹未干的字据上,
“嫁妆归还”四个字刺得我眼生疼。那些绫罗绸缎、珠玉首饰,是我在尚书府十六年,
母亲逢年过节赏的,是父亲考校我功课满意时给的,
是兄长出门游历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怎么一夜之间,就都成了卓佩瑶的?我望着他,
喉头哽得发紧:“兄长,你还记得我十岁生辰,你在江南给我买的那支玉兰花簪吗?
你说……”“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他猛地打断我,眼神里的厌烦像冰锥扎过来,
“你本就不是尚书府的人,能有今日全凭爹娘仁慈,莫要再不知好歹。”我终究是签了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这些年我被一点点剥离时,骨头碎裂的轻响。转身回院时,
正撞见母亲捂着心口哭喊:“我的羊脂玉镯呢!那是你外祖母留我的念想啊!
”卓佩瑶站在一旁垂泪,怯生生道:“娘,早上我还见姐姐在你房外徘徊……”话音未落,
父亲的怒喝已经砸过来:“孽障!竟敢偷到你母亲头上来了!”我张着嘴想辩解,
兄长的耳光已经狠狠甩在脸上。**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廊柱上。
他指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我真是白疼你了!佩瑶回来后你处处嫉妒,
如今竟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母亲哭着捶打父亲:“都怪你!当初就不该留下她!
如今闹出这等丑事,叫佩瑶如何抬得起头!”“我没有……”我捂着发烫的脸,
声音细若蚊蚋。可没人听,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沾满污秽的垃圾。夜里,
伺候我的丫鬟春桃偷偷抹泪:“姑娘,他们怎能这样对你……那镯子明明是……”“别说了。
”我按住她的手,掌心冰凉。春桃是府里唯一还对我真心的人,可真心在这尚书府,
最是不值钱。我望着窗棂外的月亮,忽然笑了,“就当是还债吧,他们总说,我欠卓佩瑶的,
欠尚书府的,如今正好一笔一笔还清。”婚期前三天,兄长忽然遣人来唤我去书房。
我推门进去时,正撞见他解着外袍的玉带,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肩头。他猛地回头,脸色骤变,
厉声喝道:“谁让你闯进来的?不知羞耻!”我惊得后退,还没来得及解释,
卓佩瑶已经捂着嘴尖叫着冲进来看:“天哪!姐姐你怎能……怎能对兄长做出这等事!
”她扑到随后赶来的爹娘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爹娘,女儿方才路过,
竟看见姐姐在书房里……勾引兄长……”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母亲直接晕了过去,被丫鬟慌忙扶着掐人中。兄长站在那里,默认了这荒诞的指控,
只用厌恶的眼神剜着我。我被两个粗使婆子拖走时,
还能听见卓佩瑶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息怒,许是姐姐一时糊涂……”柴房里又潮又暗,
墙角堆着发霉的柴火,一股馊味直往鼻子里钻。我蜷缩在草堆上,
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喜庆唢呐声,那是府里在为我的“风光大嫁”做准备。原来,
他们连让我体面待嫁的资格都不肯给。也好,就这样吧。等嫁进状元府,离了这吃人的地方,
或许……或许就能喘口气了。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
任由冰冷的泪水浸湿粗糙的草屑。—4—柴房的门被推开时,
带着一身寒气的风卷着月光涌进来。卓佩瑶披着华贵的斗篷,珠翠在昏暗中闪着冷光,
像极了索命的厉鬼。“姐姐,这柴房住得还习惯吗?”她蹲下身,
指甲划过我冻得青紫的手背,语气甜腻却淬着毒,“你说你,占了我十六年的好日子还不够,
临死前还要抢我的风光?”我缩了缩手,手背的冻疮被她刮得生疼。我水米未进,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看着她。“想风光嫁进状元府?
”她忽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柴房里撞出回音,“我告诉你,没门!”话音未落,
她猛地攥住我右手的中指,狠狠往地上一踩。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我的惨叫炸开,
剧痛像藤蔓缠住心脏,疼得我浑身抽搐。她踩着我的手指碾了碾,
俯在我耳边低语:“听说你最会写字?还总爱在父亲面前卖弄才情?从今往后,
你就当个连笔都握不住的废人吧。”我蜷缩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视线开始模糊。
恍惚间看见兄长冲进来,卓佩瑶突然自掴耳光,发髻散乱地跌坐在地,哭喊道:“兄长救我!
姐姐她疯了!她骂我让她替嫁,还想打我……”兄长的目光像淬了冰,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一脚狠狠踹在我胸口,剧痛瞬间击穿四肢百骸,我像个破布娃娃般被踢得撞在柴堆上。
肋骨断裂的钝响在耳边炸开,腥甜的血猛地涌上喉咙,顺着嘴角淌进枯草里。
“不知廉耻的东西!”他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却在下一瞬变得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哭泣的卓佩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倒在血泊里的我:“佩瑶不怕,
兄长带你走,再也不来看这毒妇一眼。”门被重重关上,黑暗重新吞噬了我。
手指和胸口的疼交织着,像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我躺在那里,意识一点点涣散,只觉得冷,
冷得像是要冻进骨头缝里。春桃是第二天夜里偷偷溜进来的。她怀里揣着半个干硬的馒头,
见了我这副模样,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姑娘……姑娘您撑住啊……”她刚把馒头递到我嘴边,
柴房的门就被撞开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冲进来,粗暴地拖走哭喊的春桃。
我听见她尖利的呼救声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一声闷响,再没了动静。我知道,
她大约是活不成了。这尚书府里,连一点真心都容不下。出嫁那天,
我是被两个婆子像拖死狗一样拽出柴房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只能任由她们撬开我的嘴,硬灌了几口米汤。嫁衣粗糙的料子蹭着胸口的伤,
每动一下都像是在凌迟。她们捏着我的胳膊往头上套红盖头,断裂的手指被扯得生疼,
我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状元府没有派人来接亲,只有一顶简陋的轿子停在巷口。
送亲的队伍稀稀拉拉,除了几个被迫跟来的下人,再无旁人。轿子被抬起来时,
我听见外面百姓的叹息声飘进来。“多好的姑娘啊,
可惜了……”“听说尚书府把她当替罪羊,嫁给那个快死的状元爷呢……”“作孽哟,
这年纪轻轻的,就要守寡了……”盖头下的我,忽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
染红了胸前的大红嫁衣。是啊,可惜了。可惜我十六年的真心,喂了一群白眼狼。
可惜我到死,都没能看清楚,这人间到底有没有一点温暖。轿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像一叶漂在苦海的孤舟。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或许是柏状元冰冷的灵堂,
或许是比柴房更难熬的日子。但无论是什么,都比这尚书府好。至少,
那里不会再有卓佩瑶的假笑,不会再有兄长的拳脚,不会再有爹娘的冷漠。
轿子外的喧嚣渐渐远了,我闭上眼,任由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5—柏逸彬躺在病榻上,
锦被下的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原本该是芝兰玉树的模样,
此刻脸色却白得像上好的宣纸,连唇瓣都透着青灰。我被婆子推搡着进屋时,
他正费力地侧过身,目光落在我缠满布条的手上,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猛地缩了缩。
“快……请大夫。”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去请府里最好的大夫,
不,把相熟的几个都请来。”侍立在旁的老管家应声要走,我却摇了摇头,挣脱开婆子的手,
一步步挪到床边。膝盖砸在冰凉的地面上时,断裂的肋骨疼得我眼前发黑,可我还是抬手,
缓缓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烛光落在他脸上,我才真正看清这位新科状元的模样。眉如墨画,
目若朗星,纵然病得脱了形,那眉宇间的清隽风骨也绝非罗靖风可比。
难怪卓佩瑶会那般不顾体面地痴缠,换作任何女子,大约都很难不动心。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微微睁大了眼,挣扎着想坐起来:“姑娘……你我尚未拜堂,
你若后悔……”“我不后悔。”我握住他放在锦被外的手,他的手凉得像冰,“柏大人,
既已抬进这状元府的门,我便是你的妻。”他喉结动了动,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可我是将死之人,不能误了你。”“将死,不是还没死吗?
”我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世间万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就有转机,是毒,总会有解药的。”他看着我缠满布条的手,又看了看我嘴角未干的血迹,
终是没再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大夫来得很快,是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为我处理伤口时,眉头就没舒展过。
处理完肋骨的伤,老大夫捧着我那只断指的手,连连摇头:“夫人这伤耽误太久了,
骨头错位得厉害,再晚些,这手指怕是真要废了,肋骨断了三根,还伤及内腑,
若不是夫人意志顽强,恐怕……”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懂。
尚书府是铁了心要我死在柴房里的。包扎好伤口,我刚想道谢,
就见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盘进来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碟清淡的小菜,
还有一碟软糯的糕点。“大人吩咐的,说夫人定是饿坏了。”小丫鬟轻声道。
我看向病榻上的人,他避开我的目光,轻声道:“府里不比尚书府,没什么好东西,
先垫垫肚子。”原来他看着病弱,心思却这般细。我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