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扣帽子,煽动群众,扩大事态。柳如絮的惯用伎俩。
“柳侧妃慎言!”我沉下脸,“什么买卖?什么盘剥?本宫不过是看有些东西放着可惜,姐妹们又喜欢,互相调剂一下,各取所需罢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这般不堪?”
“调剂?”柳如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从身后一个宫女手里夺过一件东西,狠狠抖开——正是我卖给周承徽的那匹天青色杭绸!“周妹妹老实,被你蒙骗,花三十两买了这料子!可你知道吗?这料子,根本就不是内务府今年的新贡!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陈货!内务府折价处理,顶多值十五两!你转手就翻了一倍卖给她!这不是盘剥是什么?”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周承徽脸色瞬间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外面围观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天啊,翻倍赚?”
“太子妃怎么能这样……”
“就是,还说什么各取所需……”
我脑子嗡的一声。前年的陈货?孙账房那老狐狸!他给我的账册上明明写的“新贡云锦”!他坑我?还是他和柳如絮串通好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完了!人赃并获!价格虚高!这名声要是坐实了,我不仅“盘剥姐妹”,更是“欺瞒”“以次充好”!李炽那里,三百两的窟窿还没填上,又添新罪!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我看着柳如絮那张得意洋洋、写满了“你死定了”的脸,看着周承徽受伤又愤怒的眼神,看着门外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栽!咸鱼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陈货?好,我就跟你掰扯清楚!
“柳侧妃!”我猛地提高声音,压过所有的议论,“你说这是前年的陈货?证据呢?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本宫?”
我一把夺过那匹绸缎,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清。“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料子的织法,这水印暗纹,分明是江南‘天工坊’今年才出的新花样‘雨过天青’!内务府今年五月才采买入库,入库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要不要现在就去账房,请孙账房把入库册子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对一对?”
我赌!赌柳如絮拿不出确凿的入库记录!赌她只是听孙账房暗示或者自己瞎猜!赌她不敢真去对账!因为一旦对账,就可能牵扯出孙账房给我报假账的事!孙账房那个老油条,绝不会为了柳如絮把自己搭进去!
果然,柳如絮被我突如其来的强硬和精准的“专业术语”(天工坊、雨过天青,这名字是我刚才急中生智胡诌的,但听起来很唬人)震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天工坊雨过天青……”
“我胡说?”我步步紧逼,气势全开,“要不要现在就去?旺财!立刻去账房,请孙账房带着今年五月至今所有丝绸采买的入库册子过来!当着众位姐妹的面,咱们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污蔑本宫!”
我眼神凌厉地扫过柳如絮和她身后的人:“若这料子真是陈货,本宫自认倒霉,甘愿受罚!可若有人故意构陷,污蔑太子妃清誉……”我冷笑一声,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柳如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硬气,更没料到我会直接点孙账房。她敢去吗?她不敢。孙账房那种老狐狸,绝不会为了她得罪太子妃(哪怕我这个太子妃看起来有点落魄),更不会承认自己可能报过假账。
“哼!”柳如絮色厉内荏地一甩袖子,“本侧妃没空跟你在这扯皮!是与不是,大家心里自有公论!周妹妹,你自己掂量吧!我们走!”她带着人,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场风暴,暂时被我硬顶了回去。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周承徽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匹绸子,脸色复杂地看着我,有后怕,有疑惑,也有一丝残留的愤怒。
我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全是冷汗,腿都有点软。刚才那一下,真是耗尽了洪荒之力。
“周妹妹,”我放缓语气,带着疲惫和真诚,“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这料子,你若信得过姐姐,尽管留下。若心里实在膈应……”我顿了顿,一咬牙,“姐姐原价退你银子。”
退钱?那等于认怂,前面的戏白演了。但我必须给她一个台阶,稳住这个客户。
周承徽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不是傻子,刚才我和柳如絮的交锋,她看在眼里。最终,她摇了摇头,低声说:“娘娘言重了。料子……料子确实是好料子。妹妹……妹妹很喜欢。”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只是……以后……”
我立刻明白她的顾虑。“妹妹放心,”我握住她的手,保证道,“今日之事,姐姐记下了。以后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好东西互通有无,必定坦诚相待,价格公道,绝无虚言。”我特意强调了“坦诚”和“公道”。
周承徽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抱着料子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知道,柳如絮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一百多两!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靠倒腾这点“闲置”,杯水车薪,风险还巨大。必须另辟蹊径!来钱快,风险相对可控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上。尤其是那几瓶惹祸的“南洋香露”。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我脑海中炸开。
胭脂水粉!
这东西,消耗快,需求大!宫里女人,哪个不爱美?内务府份例发的那些,颜色单一,香味普通。柳如絮她们用的好货,都是从外面高价托人买的。如果……我能搞到又好又便宜,甚至外面买不到的货色呢?
“旺财!”我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变调,“去!把咱们宫里所有空的小瓷瓶、小盒子,不管装过什么的,都给我洗干净找出来!还有,去御花园!给我摘最新鲜的花!玫瑰、月季、栀子、茉莉……有什么摘什么!要花瓣!快去!”
旺财完全懵了:“娘娘?您……您要干嘛呀?”
“做胭脂!”我斩钉截铁。
“做……做胭脂?”旺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娘娘,您会做吗?”
“不会就学!”我撸起袖子,眼里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把以前伺候过我祖母的老嬷嬷找来!她肯定懂点古法!还有,去太医院!就说……就说我最近研究香道,想讨教些花瓣提香、油脂浸润的法子,再要点最便宜的、能用的杏仁油、茶籽油!快去!要快!”
时间就是金钱!我必须抢在日落宫门落锁前,把第一批样品搞出来!
接下来的半天,我的寝宫变成了一个混乱又充满奇异香气的作坊。
花瓣堆满了水盆。老嬷嬷颤巍巍地指导着怎么用石臼捣出花汁。旺财和春桃手忙脚乱地清洗着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我则一边翻着从老嬷嬷箱底翻出来的、字迹模糊的破旧手札,一边指挥着太医院小药童送来的油料配比。
“娘娘!这个红色够不够艳?”
“太艳了!加点月季花瓣汁调淡点!”
“娘娘!这个油是不是放多了?好腻!”
“少放点!滴两滴花露进去试试!”
“哎呀!瓶子翻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油脂味和焦灼的气息。我的手上、脸上蹭满了红红粉粉的痕迹,像个刚打翻了颜料铺子的画匠。累,真累,比躺着吃西瓜累一百倍。但看着那些捣碎的、浸润的、逐渐在瓷碗里显出诱人色泽的花瓣脂膏,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希望,压倒了疲惫。
日落时分,第一批简陋的“燕记”胭脂水粉,终于出炉了。虽然品相粗糙,包装简陋,但颜色是我精心调配的,有正宫娘娘用的端庄大红,有小家碧玉喜欢的娇嫩粉霞,还有清新脱俗的杏子橘。香味也各异,玫瑰的馥郁,茉莉的清新,栀子的甜暖。最关键的是,成本低得惊人!一盒的成本,算上瓶子和一点点油,才二三十文钱!
定价多少?宫外同等颜色香气的上好胭脂,至少一两银子起!我就卖……三百文!薄利多销!不,是暴利!
“旺财!春桃!”我拿起一盒颜色最正的“丹霞红”,豪气干云,“换上最不起眼的衣服,跟我走!”
“去哪儿啊娘娘?”旺财看着我这身沾满颜料、毫无形象的样子。
“御花园后角门!”我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那里傍晚人最多!宫女嬷嬷们换班、交接、传话,都爱从那儿过!”
我们三个,像做贼一样,抱着一个用旧包袱皮裹着的篮子,溜到了御花园靠近杂役房的一个僻静角门附近。果然,天色擦黑,正是各处宫女太监交接换班、偷偷传递消息物品的高峰期,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我找了个背光的角落,把包袱皮铺在地上,把那些装着各色胭脂膏的小瓷瓶、小盒子摆出来。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旺财在我的示意下,硬着头皮,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吆喝起来,“新出的胭脂水粉!颜色正!香味足!便宜好用!只要三百文一盒!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她喊得有点干巴,但“三百文”这个价格,像有魔力一样,瞬间吸引了几道目光。
一个刚下值的、年纪稍大的宫女迟疑地走过来:“三百文?什么胭脂这么便宜?颜色看着……倒是还行。”她拿起一盒粉色的闻了闻,“哟,这茉莉味儿挺正。”
“嬷嬷好眼力!”我赶紧接话,把脸藏在阴影里,捏着嗓子,“自家做的,用料实在,就是图个辛苦钱!您试试这颜色?”我示意她抹一点在手背上。
那嬷嬷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沾了点,在手背上一抹,淡淡的粉色晕开,衬得皮肤都亮了些。“咦?还真不错!**嫩的,不显脏。”她心动了,“三百文……当真?”
“千真万确!就这十来盒,卖完就没了!”我趁热打铁。
“那……给我来一盒这个粉的!”嬷嬷爽快地数了三百文铜钱。
开张了!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观望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给我看看那个红的!”
“这橘色的味道好闻!”
“三百文?真这么便宜?不会是假的吧?”
“张嬷嬷都买了,应该不差!”
“给我一盒红的!”
“我要那个带栀子花香的!”
小小的摊子瞬间被围住。旺财和春桃收钱、递货,忙得不亦乐乎。我则负责吹嘘(划掉)介绍产品优势:“颜色都是独家的!”“香味持久!”“绝对天然不伤肤!”
不到半个时辰,篮子里的二十几盒胭脂水粉,被抢购一空!连几个路过的、穿着体面些的女官都忍不住买了两盒。
数着包袱皮里沉甸甸的、加起来足有七八两的铜钱和碎银子,旺财和春桃激动得手都在抖。
“娘娘!全卖光了!全卖光了!”旺财压低声音尖叫。
我累得几乎虚脱,靠墙坐着,脸上却笑开了花。成了!这条路,更野,更快!
然而,乐极生悲。
就在我们收拾包袱,准备趁黑溜回去时,一道刺耳的声音划破了短暂的喜悦。
“哟!我说是谁呢,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鬼鬼祟祟!原来是太子妃娘娘啊!”柳如絮!她竟然阴魂不散地带着人堵在了路口,灯笼的光照着她满是讥讽的脸,“怎么,盘剥姐妹不够,太子妃娘娘还要亲自下场,跟下人们抢这仨瓜俩枣的生意了?真是……丢尽了东宫的颜面!”
她身后跟着的,赫然是白天那个被我唬住的周承徽,此刻正低着头,不敢看我。
柳如絮得意地扬着下巴:“周妹妹都告诉我了!什么新贡云锦?根本就是你在倒腾东西!现在人赃并获!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把这摊子给我砸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了!”
她身后的两个粗壮婆子应声上前。
“谁敢!”我猛地站起来,挡在旺财和春桃前面。虽然腿还在发软,但气势不能输。“柳如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滋事,污蔑本宫!真当本宫是泥捏的吗?”
“污蔑?”柳如絮指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空瓶子和包袱皮,“铁证如山!你身为太子妃,不顾身份体统,在这等腌臜地方抛头露面,行商贾贱业!简直有辱皇家威仪!我要去禀报殿下!禀报皇后娘娘!”
去告状?正中下怀!
我反而冷静下来,甚至露出一丝笑容:“好啊!去告!现在就去!本宫正好也想问问殿下和皇后娘娘,这东宫账目不清,采买虚高,逼得我这个太子妃为了填补亏空,不得不绞尽脑汁,甚至要自己动手做些小玩意换钱应急,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柳如絮,盯着她的眼睛:“柳侧妃,你口口声声皇家威仪,那你告诉我,内务府采买一瓶所谓的‘南洋香露’,作价四十两!而本宫派人去宫外打听过,一模一样的货色,在‘云香阁’的柜台上,明码标价,只要二十两!这翻倍的差价,进了谁的腰包?东宫年年亏空,又是亏在了哪里?要不要,咱们一起去殿下面前,把这笔账,好好地、从头到尾算个清楚?!”
我每说一句,柳如絮的脸色就白一分。尤其是“二十两”这个数字报出来,她身后的周承徽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我,又看看柳如絮。那两个准备砸摊子的婆子也僵住了。
采买吃回扣,这是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被我这个太子妃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裸地捅破,还指名道姓牵扯到柳如絮(她肯定有份),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柳如絮的脸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查查账,去‘云香阁’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我寸步不让,“柳侧妃,你确定要闹到殿下面前?本宫奉陪到底!”
我赌柳如絮不敢!她比谁都清楚里面的猫腻!她只是想借机踩我,绝不想引火烧身!
果然,柳如絮被我眼中的狠厉和破釜沉舟的气势镇住了。她死死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像条离水的鱼。僵持了足足十几秒,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燕卷!你给我等着!”
说完,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周承徽都顾不上,那两个婆子也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角门边,只剩下我、旺财、春桃,还有一地狼藉和目瞪口呆的周承徽。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也吹散了我身上的燥热。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被旺财和春桃一左一右扶住。
“娘娘!您太厉害了!”旺财激动得快哭了。
我摆摆手,累得说不出话。这一关,又硬闯过来了。但我知道,和柳如絮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回到寝宫,我把今天卖胭脂的钱,加上之前倒腾闲置赚的,还有我那可怜巴巴的私房钱,全部倒出来。
旺财和春桃一起,数了又数。
“碎银……五十二两……”
“铜钱……八千四百文……”
“银票……三十两的,二十两的,十两的……一共一百四十两……”
“加上之前匣子里的四十六两七钱……”
旺财的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噼啪作响。我和春桃屏住呼吸盯着。
“娘娘!”旺财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三百两八钱!够了!还多出……多出四两九钱!”
够了!真的够了!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一**瘫坐在椅子上。三天,七十二个时辰,像一场漫长而激烈的噩梦。恐慌,焦虑,算计,争吵,硬撑……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旺财,拿个像样的匣子,把三百两八钱,整整齐齐码好。”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明天一早,送到账房孙管事手里。告诉他,亏空,填上了。”
“是!娘娘!”旺财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高兴的。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没有梦到账本,也没有梦到柳如絮狰狞的脸。梦里,只有一片片盛开的花海,和我捣鼓出的、散发着甜美香气的胭脂膏。
第二天,当我把那沉甸甸装满银钱的匣子交给孙账房时,那老狐狸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没多问一个字,只是恭敬地收下,在账册上工整地记下:某年某月某日,太子妃燕氏,补入库银三百两八钱正。
走出账房,阳光正好。三天期限的巨石终于搬开,但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果然,午后,李炽身边的小太监来了,传话:“殿下请太子妃娘娘,申时书房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