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去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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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马林的气息,冰冷、刺鼻,顽固地黏附在每一次呼吸里。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笔直落下,

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如同冰封的金属湖面。躺在中央的,

是那个让整座城市在血泊中窒息了整整三个月的噩梦——“裁衣匠”李志国。此刻,

他只是一具僵硬的、青灰色的皮囊,结束了由他亲手开启的恐怖轮回。

林玥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屏障,

清晰地感受到尸体皮肤特有的、令人不适的滑腻与冰冷。她拿起解剖刀,

银亮的刀锋在强光下划出一道森寒的弧线。胸腔被熟练地切开,肋骨被器械撑开,

露出里面早已停止运作的脏器。心脏、肺部、肝脏……林玥的目光冷静如手术刀,

一寸寸检视过去。没有异常,没有隐藏的毒物,也没有搏斗留下的致命内伤。

死因清晰无误:心脏骤停。她微微松了口气,

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向那双曾让无数人魂飞魄散的手。那双手曾灵巧地使用缝纫针,

也曾残忍地用它剥下受害者的皮肤,如同处理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林玥拿起放大镜,

凑近那几根僵硬的、略微蜷曲的手指。放大镜的圆形视野里,是异常光滑的指腹。

林玥的动作瞬间凝固。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灯光造成了某种错觉。她眨了眨眼,

调整了一下放大镜的角度,更加专注地凝视着指尖。空的。

本该清晰可见的、独一无二的螺形纹、箕形纹……那些构成一个人身份密码的微小沟壑,

全部消失了。指腹表面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的蜡,在无影灯下泛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光泽。

仿佛这双手从未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在世界上留下过任何属于“李志国”的痕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林玥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她迅速放下放大镜,拿起镊子,

夹起一小块浸透酒精的棉球,用力擦拭尸体的食指指腹。棉球划过光滑的皮肤,

只留下湿润的痕迹,下方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白。她又换了中指,无名指……十根手指,

无一例外。指尖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腐蚀,没有灼烧,没有物理破坏的迹象。

那层独一无二的纹理,就那么凭空蒸发了。解剖室里的恒温系统似乎失效了,

林玥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直起身,环顾四周。冰冷的器械沉默地挂在墙上,

不锈钢台面反射着天花板刺眼的光,一切如常,却又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惊悸,转身走向操作台,拿起内线电话,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证物科吗?我是林玥。

立刻封锁‘裁衣匠’尸体的所有相关物证,尤其是现场提取的指纹样本和照片!对,全部!

原因……我稍后解释。另外,申请调阅尸体入殓前的完整记录,包括指纹采集的原始影像!

”她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话筒那头传来疑惑的应承。林玥放下电话,目光再次落回解剖台上那具冰冷的躯壳。

那十根光滑得瘆人的手指,像十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科学的边界,

嘲笑着刚刚宣告的所谓“终结”。警局大楼的顶层宴会厅,

空气被酒精、喧嚣的谈笑和震耳的音乐塞得满满当当。

悬在墙上的巨大红色横幅——“‘裁衣匠专案组庆功宴”——在炫目的彩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金光,推杯换盏间,一张张疲惫又亢奋的脸庞被胜利的狂喜点燃。

三个月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化为此刻肆无忌惮的宣泄。陈锋靠在巨大的落地窗边,

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香烟。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这本该是他最放松的时刻,身为专案组的核心刑警,

亲手将那个恶魔送进地狱(尽管是病床上的地狱),巨大的荣誉感和解脱感理应将他淹没。

可指腹传来的感觉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这层虚幻的暖意。

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灼痛感,并非来自烟头的热度,而是从指尖皮肤深处透出来的,

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麻痒和怪异的不适。他烦躁地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感觉,却无济于事。

“锋哥!发什么呆呢?”一个年轻的警员端着满溢的啤酒杯撞过来,大笑着,

“敬我们的英雄!多亏你咬死那条线索不放!”陈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举起手里的酒杯敷衍地碰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指尖那诡异的灼烧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在宴会厅迷离的光线下,

指腹的皮肤似乎……比平时更光滑了一些?是错觉吗?还是灯光太晃眼?林玥端着一杯果汁,

穿过喧闹的人群,像一尾沉默的鱼逆流而上。解剖室里那冰冷的诡异感如同跗骨之蛆,

死死缠着她,与眼前这场狂欢格格不入。她走到陈锋身边,

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郁。“怎么了?”她低声问,

声音轻易地被周围的喧闹吞噬。陈锋皱着眉,把烟摁灭在旁边的灭烟沙里,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不知道,手指有点不对劲。”他伸出右手,

摊开在林玥面前,“感觉……怪怪的。”林玥的心猛地一沉。

解剖台上那十根光滑得如同蜡制的手指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几乎是立刻抓住了陈锋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陈锋都愣了一下。“跟我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林玥拉着陈锋,在喧嚣的缝隙中疾走,

穿过推杯换盏的人群,无视好奇或调笑的目光,径直推开厚重的消防通道门。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被隔绝了大半,

通道里只剩下应急灯惨绿色的幽光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到底怎么了?

”陈锋被她的反应弄得更加不安。林玥没有回答,直接掏出手机,

手指有些颤抖地点亮了手电筒功能。刺眼的白光瞬间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

她一把将陈锋的手拽到光源下。强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陈锋的右手食指指腹上。

林玥的呼吸骤然停止。那上面,本该清晰存在的、独一无二的指纹纹路,

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不是磨损,不是模糊,

是真正的、如同冰在火焰下消融般的溶解!灯光下,细微的纹路边缘仿佛被无形的酸液侵蚀,

一点点坍塌、融合,变得平滑。皮肤本身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红肿,

只有那代表身份印记的沟壑在不可逆转地消失。

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平滑感正迅速蔓延。

“不……不可能……”林玥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解剖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起陈锋的右手,

翻来覆去地查看其他手指。中指,同样的景象!无名指,纹路也在淡化!

小指……那诡异的溶解过程,如同瘟疫般在他的指尖蔓延。“这……这是什么东西?

”陈锋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盯着自己逐渐变得陌生的指尖,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指纹……”林玥的声音轻得像呓语,

脸色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如同鬼魅,

“‘裁衣匠’……他的尸体上……十根手指……指纹……全都没了。

”“裁衣匠”李志国那间被封锁的“工作室”,位于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工厂大楼的顶层。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气息,

混合着残留的血腥味、灰尘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药水挥发后的刺鼻气味。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厚重的黑暗,照亮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颗粒,

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在飞舞。林玥和陈锋戴着口罩和手套,

小心翼翼地踏进这片被罪恶浸透的空间。房间里凌乱不堪,

堆满了废弃的缝纫机零件、发黄的布匹碎片,还有……一些形状诡异、用途不明的金属工具,

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墙壁上,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触目惊心,

那是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无声地控诉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恐怖。

林玥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令人作呕的痕迹,

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地面、墙壁、任何可能残留线索的地方。

陈锋则强忍着指尖那越来越清晰的灼痛感和麻痒,用他那双指纹正在消融的手,

仔细翻查着角落堆积的杂物——一些破旧的本子、散落的纸张、扭曲的金属丝。“这里!

”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压抑的激动。

他从一堆沾满油污的旧报纸下面抽出一个被揉皱的硬皮笔记本。上面上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些用黑色墨水潦草涂抹的、意义不明的几何线条。他迅速翻动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