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的末年,是一座被血色浸染的舞台。冰冷的权力是唯一的律法,
无辜者的哀嚎是它最悦耳的配乐。在这座人间炼狱里,一个背负灭门之恨的亡魂,
从地狱归来。他曾以为复仇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直到他亲眼见证一颗流星的陨落。
那灼人的光芒,点燃了他早已冰封的灵魂。这是一个关于恶犬如何变成燃灯者的故事,
一个以身为炬,照彻长夜的故事。1景胤三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京城菜市口的石板地是温热的。新流的血尚未凝结,便被簌簌而下的雪籽掩盖,
化作一片触目惊心的泥泞。镇北王府谋逆案的最后一名余党,我昔日的亲卫统领,
人头滚落在地。我站在监斩台上,任由那温热的血点溅上我雪白的袍角,
宛如北境寒冬里被冻死的红梅。我的官职是缇骑司都尉,我的名字是谢无疾。
我是当朝首辅裴济最宠信的义子。我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这份深入骨髓的狠戾让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也让城楼上那道隐在暗处的目光,
露出了九分满意夹杂着一分审度的微笑。我知道那是裴济,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灭门仇人。我如今叩首跪拜的义父。三年前长平血夜,
镇北王府三百一十四口人的冤魂,夜夜在我梦中哭嚎。他们的面容是我活下去的唯一食粮。
要想杀死那条盘踞在权力顶峰的**,我必先磨砺自己。成为他手上最锋利、最顺手,
也最不被怀疑的一把刀。这满城弥漫的血腥与恐惧,在旁人闻来是催命的毒瘴。于我而言,
却是权力最诱人,也最令人头脑清醒的芬芳。当夜,首辅府的夜宴之上,丝竹靡靡,
暖香醉人,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裴济的政敌们噤若寒蝉,谄媚者如过江之鲫,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酒过三巡,我放下玉杯,主动起身,向裴济请缨。
要求彻查一桩让刑部和大理寺都束手无策的妖书案。此案牵连甚广,又无头绪,
是个烫手的山芋。更是个绝佳的立威之机。“义父,三日内若无结果,孩儿愿立下军令状,
提头来见。”我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铁。裴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
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骨子里的成色。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我熟悉京城藏在阴影里的每一条脉络。
那些见不得光的帮派、销赃的窝点、传递消息的暗娼,他们是我年少时的游乐场。
我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顺藤摸瓜,将几个自以为藏得极深的替罪羊从阴沟里揪了出来。
缇骑司的诏狱里,我亲自审讯。那些浸了水的皮鞭,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我的指挥下,
仿佛有了生命。我的效率与狠辣,让所有裴济的政敌不寒而栗。也让我酷吏的名声,
第一次在京城中流传开来。我将查案所得的巨额赃款,一部分上交裴济以示忠心,
另一部分则如流水般洒了出去。宫中的掌印宦官,禁军的协防将领,教坊司的红人,
一张无形的、只属于我的情报网,在我手中悄然织就。我的目标从未改变,
那就是成为裴济最信任的刀。进而完全掌控缇骑司这座京城最令人恐惧的暴力机器。
它将是我复仇的基石,是我撬动整个大胤王朝的支点。最终,我的目光穿透了重重迷雾,
落在了天牢的最深处,那座独立的丙字狱。那里关押着一个足以撬动全局的人,前太子太傅,
被废黜的帝师,沈知微。此人是清流一派的精神领袖,是裴济欲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任何人与他的接触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我更清楚,
他手中必然掌握着一份关于三年前血洗长平案的秘密卷宗。
那里面有裴济伪造的、我父亲通敌的全部证据。那份卷宗,既是能一剑刺死裴济的锋芒,
也是随时能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催命符。我必须得到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2天牢,
是另一个被遗忘的人间。阴冷,潮湿,腐臭,与外面相府的权势繁华、雕梁画栋判若两界。
我以奉旨审讯妖书案余党为名,第一次踏入这囚禁着沈知微的独立牢笼。他身着灰布囚服,
形容枯槁,长发披散。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如旧,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
能映出人心中最隐秘的鬼魅。他看着我,这位声名狼藉的酷吏,
眼神里满是洞察世事的审视与未加掩饰的鄙夷。“谢都尉大驾光临,不知又有哪位忠良,
要断送在你这把快刀手里了。”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风骨。
我懒得与他兜圈子,屏退左右后,直接表明来意。“我可以改善你的处境,
甚至在合适的时机救你出去,条件是,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沈知微的眉头微微一挑,
枯坐了三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谢都尉所指何物?老夫如今孑然一身,
怕是没有什么能入都尉的法眼。”“先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三年前,长平,镇北王府。”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终于掀起了波澜。
我向他抛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由我出面,制造一场更大的冤案,
将所有知晓血洗长平案内情的镇北王旧部,以钦犯的身份抓捕至缇骑司。名为审判,
实为保护,将这些散落各处的活证据,集中到我的掌控之下。他脸色变了,
这计划无异于将最后的忠良置于虎口。风险之大,简直是匪夷所思。“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凭你是裴济的义子,还是凭你满手的血腥?”“你不用信我,”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只需要知道,我比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让裴济死。”我冷酷地告诉他,
我只为复仇,这些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我需要的,只是他们作为扳倒裴济的证物,
活着的、能开口的证物。沈知微久久地凝视着我,他那双智慧的眼睛,
似乎想从我极致的恨意中,窥探出更深层的秘密。他太聪明了,
聪明到能从我这份不加掩饰的恨意里,察觉出我并非真心为裴济卖命。“一份卷宗,
在你眼里是复仇的工具,”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在老夫看来,
却是还天下一个公道的希望。”我知道,他动心了。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三年,
早已心如死灰。而我的出现,就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带来了毁灭,也带来了希望。
他决定赌一次,赌我这把饮血的双刃剑,能为无数冤死者昭雪。
能为这风雨飘摇的朝局保留一丝正气。“我答应你。但你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这样,一个为复仇不惜沦为恶犬的落魄世子,和一个为道义忍辱负重的废黜帝师,
在京城最黑暗的角落里。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结成了脆弱而致命的同盟。3计划一旦启动,
便如失控的野火,以雷霆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缇骑司的诏狱很快人满为患。
那些曾经的镇北王旧部,一个个被我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投入大牢。京城中人人自危,
百官们谈谢色变。我酷吏之名,愈发响亮,甚至能止小儿夜啼。裴济对此极为满意,
认为我是在为他清除潜在的威胁,给了我更大的信任和授权。我得以频繁出入相府,
参与机密,权势滔天,俨然已是裴济之下的第一人。在缇骑司内部,我是不折不扣的阎王。
我的每一个眼神,都能让最悍勇的缇骑校尉胆寒。我对那些被抓进来的钦犯们,
偶尔会施以优待,改善伙食,送去伤药。那不过是为了从他们口中,
榨取更多关于裴济党羽的情报。拼凑出那张笼罩大胤的罪恶大网的每一个细节。在我心中,
这些所谓的盟友,仍旧只是我复仇大业的垫脚石,是达成目的的工具。我对他们没有怜悯,
只有纯粹的、冷冰冰的利用。他们的哀嚎与恐惧,无法在我心中激起半点涟漪。与此同时,
沈知微在我为他安排的密室中,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和那些零散的情报,
进行着一场还原真相的无声战斗。他将无数看似无关的案件串联起来,抽丝剥茧,
竟绘制出一张裴济的罪证大网。其缜密程度,远超我的想象。我对他的智慧心知肚明,
只要不影响我的复仇大计,我选择放任。甚至在某些时刻,有些依赖这种智力上的支持。
我们之间极少有私人交流,所有沟通都通过加密的字条,围绕着案情展开。
但一种基于共同敌人与共同秘密的信任与默契,在一次次情报交换中悄然建立。
宛如在悬崖峭壁上生长出的藤蔓。我依赖他的智谋,为我的行动指明方向。
他则利用我的权势作为保护伞,庇护着那些最后的忠良。我们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
在黑暗中彼此扶持,也彼此戒备。这座用谎言和暴力构筑的缇骑司诏狱,
与外界的腥风血雨相比,竟成了这些钦犯唯一能苟延残喘的孤岛。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这座孤岛,能否抵御那即将席卷整个朝堂的,更大的风暴。4景胤四年春,
风中开始带有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裴济为了彻底铲除异己,巩固权力,罗织罪名,
发动了针对朝中清流派系的一场大清洗。史书上,将其称之为清流案,字字泣血。
无数以直言敢谏闻名的官员,一夜之间被剥去官服,枷锁上身,投入缇骑司大狱。
他们的家眷被流放千里,世代积累的家产尽数查抄。繁华的京城陷入一片死寂的恐怖,
道路以目。疾病和绝望,在拥挤、肮脏的牢房中肆意蔓延。
昔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士大夫,如今尊严被碾碎成泥。
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拷打和对死亡的无尽恐惧。而我,缇骑司的谢都尉,
成了能决定这些人生死的唯一裁决者,是这座人间地狱的阎罗王。“能进缇骑司,
而非刑部或大理寺,便还有一线生机。”这句话,
竟成了京城官员间流传的一条诡异的生存法则。无数人托关系、送重金,
只为求我将他们的亲人关入缇骑司。沈知微借此机会,不断通过密信说服我。
将一些真正有风骨、有才学、有价值的官员,用各种名目请入缇骑司的庇护之下。
我大多应允了,因为这能扩大我的情报来源。也能让裴济更加相信,我是在为他网罗人质。
我驾马行过那些被查抄的府邸,看着门上贴着的封条,听着府内传来的妇孺哭泣声。
眼神冰冷如铁。这是改朝换代必要的代价,妇人之仁只会坏了我的复仇大业。
我一遍遍地用这句话来麻痹自己。我刻意地保持着情感上的麻木,
将自己变成一架精密的、只为复仇而运转的机器。然而,当狱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
在酷刑之下被打断了双腿。依然用微弱的声音,反复高声背诵我父亲的边塞诗时,我的心,
还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那是我父亲,
镇北王萧信最得意的一首诗。这位老御史,曾是我父亲的至交。我闭上眼,转身离去,
快步走出牢房。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可我不知道,
当裴济将屠刀挥向一个完全无辜的,如阳光般明亮的少年时。
我还能否继续保持这副铁石心肠的伪装。5裴济的清流案已近收尾,
他需要一场血腥的祭典来宣告他的全胜。他决定用一场极尽残酷的公开处刑,
来彻底摧毁士人的风骨,震慑天下所有潜在的反对者。他选中的祭品,
是前线大将周家的遗孤,周子昂。周子昂,年仅十六岁,他的父亲不久前战死沙场,
尸骨未寒。他是我少年时最好的朋友,一个总是神采飞扬,
笑起来能让阳光都失色的将门之后。我们曾一同在北境的草原上纵马驰骋。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