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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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野追熊祁连山的雪下了三天三夜,像是要把整座山都腌进盐罐里。

陈青裹紧了爷爷传的牦牛皮袄,还是觉得风从领口往里钻,刮得骨头缝都发麻。

她攥着那把云杉弓,弓梢的野牦牛角被体温焐得温热,

箭囊里的三支“绊马箭”在颠簸中轻响——箭头缠着浸过牦牛血的麻绳,

是爷爷说的“活结子”,专用来缠野兽的腿。“坐稳了。”陈老爷子勒了勒马缰,

枣红色的老马打了个响鼻,蹄子踩在半尺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闷响。

老爷子的羊皮袄上结着层白霜,帽檐下露出的眉毛上都挂着冰碴,可那双眼睛亮得很,

像雪地里埋着的星子,“前面就是黑风口,‘雪瞎子’的脚印从这儿拐了弯。

”陈青顺着爷爷指的方向望去,雪坡上果然有串凌乱的爪印,足有碗口大,深陷在冻土里,

边缘还沾着些暗红的血渍。这是她第一次追这么大的熊。三天前,李寡妇家的羊圈被掀了顶,

三十只刚断奶的羔羊没剩一只,

只在雪地上留了摊肉泥和半截染血的羊毛——屯子里的老人都说,是“雪瞎子”饿疯了,

这畜生开春前最是凶戾,连牦牛都敢招惹。“爷爷,这熊得有多重?”陈青的声音有点发颤,

不是怕,是兴奋。她十七岁,在祁连山脚下的屯子长大,跟着爷爷放过羊、采过药,

可正经追猎,这还是头一回。老爷子往烟锅里塞了把旱烟,用火折子点着,

蓝灰色的烟圈在风雪里打了个转就散了。“看这步幅,少说三百斤往上。”他吐出个烟圈,

眼神往雪坡深处瞟,“母熊,带着崽——你看这爪印旁边,是不是有串小的?

”陈青眯眼细看,果然,在大爪印的缝隙里,藏着些巴掌大的小印子,

像是被大爪子刻意护着,踩得很轻。她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河谷里见过的那窝熊崽,

毛茸茸的像团黑球,跟着母熊在河里捞鱼,憨得很。“它为啥要偷羊?”陈青忍不住问。

老爷子常说,山里的野兽除非被逼急了,不会轻易招惹屯子。老爷子没说话,只是催马往前。

走了约莫半里地,他忽然翻身下马,蹲在一丛被碾平的杜松前,用马鞭拨开积雪。

雪底下露出些散落的骨头渣,还有片生锈的铁——是个兽夹的残骸,

夹子上缠着几撮黑亮的熊毛,沾着干涸的血。“不是偷,是被逼的。”老爷子的声音沉了沉,

把那截铁夹子捡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阎王扣’,偷猎的下的,

夹着熊崽的腿了。母熊为了护崽,才冒险下山找吃的。”陈青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想象着那画面:熊崽被铁夹子咬住,疼得直叫,母熊围着夹子打转,用爪子扒、用牙咬,

却怎么也弄不开,最后只能拖着受伤的崽,往有人烟的地方挪——屯子里的羊圈,

是最近的活物聚集地。“追!”陈青猛地拽紧缰绳,声音里带着点急,“得把夹子取下来!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点笑意,像是在说“这丫头长大了”。他重新上马,

往雪坡深处扬了扬下巴:“顺着这道沟走,‘雪瞎子’不会跑远,熊崽腿伤着,走不快。

”风雪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老马识途,不用人催,顺着沟底的雪道往前走。

陈青紧紧跟在爷爷身后,眼睛盯着地上的爪印,忽然听见前头传来阵低低的呜咽,

像是什么东西在哭。“停下。”老爷子勒住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从马鞍后取下那杆老**——枪膛里没装子弹,只塞了个纸包,包着硫磺和松脂,

是他自己配的“烟炮”,用来吓唬野兽的。两人牵着马,蹑手蹑脚地往前挪。转过一道弯,

眼前忽然开阔起来:雪沟尽头有片背风的凹地,一棵半枯的老松树下,

卧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是那只母熊,它正低着头,用舌头舔着什么,旁边的雪地上,

缩着个毛茸茸的小团子——是熊崽,它的右后腿被个铁夹子死死咬着,

血把周围的雪都染红了。母熊显然察觉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像闷雷滚过雪地。它站起身,足有半人高,黑乎乎的身躯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吓人,

两只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死死盯着陈青和老爷子。“别乱动。

”老爷子在陈青耳边低声说,慢慢把**举起来,枪口对着天空,“它只是想护崽,

没想着伤人。”陈青握紧了手里的云杉弓,心跳得像打鼓。

她瞄准了母熊的前腿——不是要射伤它,是想把“绊马箭”射过去,用麻绳缠住它的腿,

让它暂时动弹不得,好趁机取下熊崽腿上的夹子。就在这时,母熊忽然咆哮着往前扑了两步,

却又猛地停住,回头看了看熊崽,喉咙里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熊崽被吓得直哆嗦,却还是挣扎着往母熊身边挪,每动一下,铁夹子就“咔哒”响一声,

疼得它尖声叫。“青丫头,看我手势。”老爷子慢慢往前挪了两步,把**往旁边放了放,

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忽然往天上举起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脆响,

纸包里的硫磺和松脂炸开,冒出股黄烟,带着刺鼻的味道,往母熊那边飘。

母熊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和烟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熊崽。

就是这片刻的空档,陈青拽满了弓弦,瞄准母熊的左前腿,手指一松——“嗖”的一声,

绊马箭带着风声飞了过去,麻绳在半空中散开,正好缠在它的腿上。“好箭法!

”老爷子低喝一声,趁机冲过去,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配的麻药,

用雪莲和曼陀罗泡的,能让野兽暂时昏睡。母熊发现被缠,猛地发怒,咆哮着往前冲,

却被麻绳拽得一个趔趄。它低头用牙去咬麻绳,陈青赶紧又射了一箭,

这次缠住了它的右后腿。母熊彻底动不了了,只能在原地打转,发出绝望的咆哮。“快!

”老爷子招呼陈青,两人跑到熊崽身边。小家伙吓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腿上的铁夹子咬得很深,肉都翻了出来,看着触目惊心。“按住它。

”老爷子从腰间拔出把小斧头,是用来劈柴的,刃口很薄。陈青赶紧蹲下身,

轻轻按住熊崽的身子,小家伙起初还挣扎,后来像是感觉到她没有恶意,慢慢不动了,

只是呜咽着,用小脑袋蹭她的手背。老爷子屏住呼吸,用斧头的刃口卡在铁夹子的缝隙里,

使劲一撬——“咔哒”一声,夹子松开了。熊崽疼得叫了一声,腿上的伤口立刻涌出鲜血。

老爷子赶紧从布包里掏出草药,是用止血草和当归磨的粉,往伤口上一撒,血立刻就止住了。

“好了,没事了。”陈青摸着熊崽的头,轻声安慰。小家伙似乎听懂了,

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痒痒的。这时,母熊忽然不叫了,只是看着他们,

眼睛里的凶光慢慢退了,多了些复杂的东西,像是感激,又像是警惕。

老爷子解开了缠在它腿上的麻绳,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母熊活动了活动腿,

慢慢走到熊崽身边,用鼻子蹭了蹭小家伙的伤口,然后抬起头,往陈青和老爷子这边看了看,

忽然转身,叼起熊崽,往雪沟深处走去。走了没几步,它又停下,回头看了看,

然后放下熊崽,用爪子在雪地里扒了扒,露出半只野兔,是已经咬死的,

显然是准备给熊崽的食物。“这是……谢礼?”陈青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凶戾的母熊,

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老爷子笑了,捻着胡子说:“山里的生灵,都懂规矩。

你对它好,它就记着。”他没去捡那只野兔,只是目送母熊叼着熊崽,慢慢消失在风雪里。

往回走的时候,雪小了些。夕阳透过云层,给祁连山镀上了一层金边,

雪地里的脚印被风吹得渐渐模糊。陈青忽然觉得,这打猎,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

不是要把野兽打死,而是要懂得它们的难处,就像爷爷说的,祁连山是大家的家,人和兽,

得互相让着点。“爷爷,以后还会见到它们吗?”陈青问,心里有点惦记那只受伤的熊崽。

老爷子勒住马,往雪沟深处望了望,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会的。”他说,

“祁连山就这么大,缘分到了,自然会再见。”回到屯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李寡妇听说他们放了母熊,有点不乐意,说万一它再来偷羊怎么办。老爷子只是笑了笑,

说:“它欠咱们一份情,不会再来的。要是真来了,我再去跟它说道说道。”夜里,

陈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动静。她披衣起来,

扒着窗户往外看——月光下,雪地上站着个黑乎乎的影子,是那只母熊!它没进屯子,

就在村口站着,往她家门口看了看,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陈青忽然明白,

爷爷说的“规矩”是什么了。不是谁怕谁,是谁都得给对方留条活路。就像这祁连山的雪,

下得再大,也总会给草籽留个发芽的机会;就像这母熊,再凶,也懂得知恩图报。

她摸了摸床头的云杉弓,忽然觉得,这弓不只是用来打猎的,更是用来守护的。

守护这山里的生灵,守护这祁连山的规矩,也守护着爷爷教给她的道理——人活一辈子,

不能光想着自己,得给别人留点余地,给这山,也留点余地。

第二章:冰谷斗狼祁连山的寒潮来得比往年早。霜降刚过,西坡的冰谷就结了层厚冰,

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玻璃。陈青牵着老马“踏雪”站在谷口,

望着里面翻涌的白雾,手里的云杉弓攥得发潮——箭囊里的三支火箭浸了牦牛脂,

箭头裹着硫磺,是爷爷特意为今天备的。“记着,独眼狼的左前腿是瘸的,

扑的时候会往右侧偏三寸。”陈老爷子往**里填着铁砂,枪管上的蓝锈在雪光里泛着冷意,

“昨晚它带狼群掀了马帮的粮车,二十袋青稞面全被糟践了,还伤了两个赶车的。

”陈青往冰谷里瞥了眼,雪地上的蹄印乱得像团麻。有马的铁掌印,有青稞面撒的白痕,

最扎眼的是那些梅花状的爪印——大的像碗口,小的如拳头,边缘带着尖锐的划痕,

一路往谷深处延伸。其中一串爪印格外扎眼,左前掌的印记明显比右边浅,

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痂。“它是去年被您打瞎的那只?”陈青想起去年开春,

爷爷在黑松林遇到偷羊的狼群,一枪崩瞎了头狼的左眼,还打断了它半条前腿。

当时屯里人都说这狼活不成,没想到它不仅没死,反倒成了更狠的角色。

老爷子往烟锅里塞了把旱烟,火折子在风里抖了三下才点着。“这畜生记仇。

”他吐出个烟圈,烟在寒风里瞬间散成碎末,“马帮的老周说,昨晚狼群围粮车时,

独眼狼就蹲在石头上看着,等崽子们把青稞面拱得满地都是,才亲自跳下去,

咬断了马的缰绳——它是故意跟人较劲。”说话间,冰谷里忽然传来声狼嗥,

凄厉得像刀子划玻璃。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呼应,有老有少,层层叠叠裹着风雪滚过来,

听得人头皮发麻。陈青下意识地握紧弓,

指尖按在火箭的尾羽上——硫磺的味道混着雪气钻进鼻子,有点呛,却让她莫名镇定。“走。

”老爷子翻身上马,枣红马“灰灰”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冰面上打滑。

他从马鞍后拖出捆浸了煤油的草绳,往陈青手里塞了半截,“到了‘一线天’就点燃,

狼怕火,更怕被堵在窄地方。”冰谷比想象中更深。两侧的山壁像被巨斧劈开,直上直下,

最高处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顶,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地像鬼哭。

地上的冰结得又厚又滑,马走在上面小心翼翼,蹄铁踏冰的脆响在谷里荡来荡去,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三里地,前方忽然开阔起来。一片月牙形的冰湖嵌在谷中央,湖面冻得像面青镜子,

冰裂的纹路像老树根似的蔓延开。湖对岸的岩石上,蹲着十几条狼,

绿莹莹的眼睛在雪光里闪,像撒了一地碎玻璃。最前头的那条格外大,

灰黑色的皮毛上沾着冰碴,左眼是个黑洞,只剩层皮耷拉着,

左前腿微微蜷着——正是独眼狼王。它看见陈青和老爷子,忽然仰起头,发出声悠长的嗥叫,

身后的狼群立刻躁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爪子在冰面上刨出细碎的冰屑。

“就是这儿了。”老爷子勒住马,往冰湖左侧瞥了眼。那里的冰面颜色更深,

边缘有圈淡淡的白痕——是今早他们提前凿的雪坑,表层盖着薄雪和枯枝,

底下是丈深的冰沟,沟底埋了削尖的云杉杆,像一排排朝上的獠牙。“青丫头,往右侧挪。

”老爷子低声说,手里的**慢慢举起来,“记住,别射头狼,

先打最边上那只黄狼——那是它的崽子,最冲动。”陈青点头,牵着踏雪往右侧的冰坡退。

她故意把半个身子露在狼群视野里,左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火折子。果然,独眼狼王低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