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亡灵低语深冬的寒意尚未褪尽,春寒料峭,风里裹着去年冬天的亡灵气息。
这风刮过荒丘上的无名碑林,在裂缝间穿梭呜咽,像是无数未说尽的遗言。邬白裹紧大衣,
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一片不肯安息的鸦羽。他站在墓园最高处的山坡上,
脚下是无名碑林立的荒丘,远处城市的灯火在暮色中晕成模糊的光斑,
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倒影。这是他第三十七次来到这座荒丘了,
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清楚地听见荒野泥土下的深沉呼吸。那些声音起初微弱如蚊蚋,
后来变得渐渐清晰,有时是宋晚庭的笑声,有时是他的咳嗽,
最近甚至还能听见他种花时小声哼唱的歌谣。天色渐渐变暗了,最后一缕夕阳被云层吞没,
附近枯瘦的枝条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乌鸦的叫声忽远忽近,像是某种隐秘的召唤。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面前碑上的裂痕。那些裂纹比去年又深了些,
如同人老去时额头上新增的皱纹。最深处的那道裂痕几乎要将石碑一分为二,
让他想起宋晚庭胸腔上那道手术后留下的疤痕。"你又在自说自话了。"邬白对着石碑低语,
仿佛那不只是块石头,而是个能听懂话的老友。石缝里积着还未化去的雪,寒意刺入指尖,
让他想起宋晚庭躺在病床时冰凉的手指。少年蜷缩在病床上,氧气面罩蒙着一层白雾,
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哥哥,等雏菊再开的时候...替我去看看我们的碑。
"邬白当时死死攥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拽住要流走的生命,可宋晚庭只是笑,
眼尾的泪痣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愈发殷红,像一滴凝固的血。"别这样,"他说,
"你会忘记我的温度,但不会忘记疼。"那疼痛如今确实还在,不是尖锐的痛,
而是渗入骨髓的酸涩,每逢阴雨天就发作。医生说这是心因性疼痛,
邬白却觉得是宋晚庭留下的印记太深,连身体都记住了失去他的感觉。
墓园的管理人是个驼背老人,此刻正在远处清扫落叶。他知道邬白又来了,却从不打扰。
有一次老人喝醉了,拉着邬白说这些无字碑底下埋的都是等不到名字的人,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没人记得,死了就更没人来刻字了。"邬白当时不明白,
现在却觉得宋晚庭或许早就知道——知道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少年总是提前明白了太多事,
包括自己的死亡。"那孩子以前常来。"老人某天突然对邬白说,"总带着花种和小铲子,
蹲在那儿一待就是半天。我说这儿埋的都是孤魂野鬼,他说正好,他以后也是其中一个。
"指尖的疼痛将邬白拉回现实。裂纹深处除了积雪,还有一点干枯的白色。他小心地抠出来,
是一片雏菊花瓣,已经薄如蝉翼,却仍保持着花的形状。去年春天他别在宋晚庭耳畔的那朵,
也是这样的花瓣。葬礼那天,他偷偷摘下一瓣,塞进石碑裂缝里,
像是埋下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你总是提前知道一切。"邬白对着墓碑说,
声音被风撕碎。乌鸦突然群起而飞,在天上盘旋成一道黑色的旋涡。这景象他见过一次,
在宋晚庭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医院窗外的乌鸦也是这样突然飞起,黑压压一片遮住了夕阳。
---2雨夜初遇记忆倒退至三年前的深秋。邬白随母亲踏入墓园时,正逢一场冷雨。
母亲新丧祖父,而他刚刚结束一段无果的恋情,两人各自揣着心事,一前一后地走。
雨水模糊了墓碑上的字迹,也模糊了邬白的视线。他当时觉得死亡遥远得很,
不过是石碑上的一个名字,祭奠时的几滴眼泪。母亲跪在祖父碑前絮絮低语,
他百无聊赖地退到一棵枯树下,
却瞥见阴影里立着一个身影——一名白衣少年仰头望着盘旋的鸦群,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在肩头洇开一片深色。那白衣服分明是病号服,宽大地罩在少年身上,更显得他伶仃消瘦。
但最让邬白注意的是他的神情,不是悲伤,也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仿佛乌鸦的叫声是什么神圣的启示。邬白鬼使神差地走近,鞋底碾过枯枝的脆响惊动了对方。
少年转过身,睫毛上还沾着水珠,眼神却清亮如星:"要躲雨吗?这里位置不错。
"那是宋晚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带着狡黠的笑意,仿佛早已预知这场相遇。
后来邬白才知道,那棵树是墓园里唯一能完全遮雨的地方,宋晚庭试过所有角落,
最后选定了那里作为他的"观测点"。刚见面的两人挤在狭窄的树荫下,
衣角相贴处传来细微的暖意。邬白闻到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涩。
"我叫宋晚庭,"少年突然开口,指尖划过身旁的墓碑,
"这些无字碑...像不像在等什么人?"邬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青灰色石碑连绵至天际,
裂缝中生出几丛野菊,在雨中瑟瑟发抖。"等死人刻名字?"他随口应道。宋晚庭轻笑一声,
忽然凑近他耳边:"不,是等活人来认领自己的归宿。"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
邬白心跳漏了一拍。那时他还不明白,宋晚庭说的"活人"就是他自己。雨势渐大,
宋晚庭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住院带子的痕迹。邬白瞥见"安宁疗护"四个字,心头一紧。
"你是从医院跑出来的?""逃出来的。"宋晚庭纠正道,眼睛弯成月牙,
"每天都是吃药、检查、等死,不如来这里看看等死的石头。"他说得轻松,
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后来邬白才知道,那天是宋晚庭的十七岁生日。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
他却硬生生又多偷了两年时光。那些时光大多花在了这座墓园,要么种花,
要么和邬白一起靠在无字碑上晒太阳。"为什么是这里?"邬白后来问过他。
"因为这里安静,"宋晚庭说,"而且没有人会用一个将死之人的故事来打扰死人。
"---3花海誓约次年春末,雏菊漫山遍野。
墓园西侧原本荒芜的坡地不知何时被白色小花占领,远看像是积雪未化。但近看就能发现,
这些花排列得过于整齐,不像是自然生长的。邬白后来才知道,
宋晚庭花了整整一个秋天来规划这片花海,甚至画了草图,计算每颗种子的间距。
宋晚庭拉着邬白穿过墓园西侧的荆棘丛,枯枝划破衣袖也浑不在意。他的力气已经大不如前,
跑几步就喘得厉害,但眼睛亮得惊人。"闭眼。"他蒙住邬白的双眼,
掌心有薄茧的粗糙触感——那是长期输液留下的痕迹。邬白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那些茧子时,
宋晚庭开玩笑说:"这是我和世界连接的额外接口。"再睁眼时,
邬白看见一片纯白的花海——雏菊在风中起伏如浪,花蕊泛着淡金色,像是撒了一地碎星。
花海中央有两块并肩而立的无字碑,比周围的其他碑石都要干净,仿佛有人经常擦拭。
邬白后来发现,宋晚庭确实每天都会来擦拭这两块碑,用衣角蘸着雨水一点点擦掉灰尘。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宋晚庭摘下两朵花,一朵别在自己耳后,
另一朵轻轻**邬白的衣襟。他的手指冰凉,碰到邬白颈侧时激起一阵战栗。
"听说雏菊能保存十年不腐,比人的记忆可靠多了。"他笑着后退几步,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指缝间渗出血丝,在白衣上绽开刺目的红。邬白冲过去扶住他,却被推开。"别碰,
"宋晚庭喘息着靠在墓碑上,嘴角血迹未干,眼神却灼人,"脏。"那时邬白才知,
少年苍白皮肤下埋藏着随时会爆发的绝症。遗传性血液病,从他出生就注定的事。
宋晚庭曾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过:"我家三代单传,传的不是香火,是死亡。
"邬白强行抓住他的手,用袖子擦去血迹。"不脏。"宋晚庭笑了,眼泪却掉下来。"哥哥,
你会记得我吧?不是可怜的那种记得,是真正的记得。"邬白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吻了他。
雏菊的香气混着血腥味,成为一种独特的诀别气息。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宋晚庭的嘴唇有铁锈味,但很软,像枯萎的花瓣。后来邬白才知道,
那片花海是宋晚庭一棵棵亲手种下的。护士说他总偷跑出去,带着一身泥土回来,
口袋里装满花种。"那孩子固执得很,"护士对邬白说,"明明路都走不稳了,还非要种花。
说是什么...要给自己种一片墓地。"宋晚庭的病情在花季后急转直下。
他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偷跑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见到邬白,
报花海的最新情况:"又开了三朵","有只蝴蝶在上面产卵了","昨晚下雨打歪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