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着抱头蹲防的姿势,茫然地眨了眨眼。系统……好像被我那一嗓子嚎死机了?
远处,属于沈寒江的最后一道劫雷终于落下,声势浩大,金光冲天而起,宣告着他金丹大成。金光映照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从雷光消散的中心走出。
沈寒江一步步朝我这边走来。他刚渡完劫,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雷灵力和金丹修士的威压,玄色的弟子服有些破损,露出紧实的线条,脸上没什么表情,沾着点灰,却无损那份冷峻。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其古怪的东西。
我蹲在地上,仰着头,和他大眼瞪小眼。头发被雷燎焦了好几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道袍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膝盖还保持着滑稽的弯曲姿势。
什么反派师尊的威严,此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空气死寂。
沈寒江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我头顶还在冒烟的焦发,又落回我脸上。他沉默了几息,薄唇微动,终于吐出了劫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雷劫后的微哑,没什么情绪:
“师尊,您……”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蹲在这里,是修炼新的功法吗?”
我:“……”
我嘴角抽了抽,老脸有点挂不住。新功法?蹲坑防御法吗?
**咳一声,试图找回一点场子,至少先站起来。结果腿蹲麻了,刚一动,就跟针扎似的,身子一歪,差点直接给他行个大礼。
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肘。那手骨节分明,带着刚渡过雷劫的微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是沈寒江。
他把我扶稳站好,就立刻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他垂着眼,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点僵硬只是我的错觉。
“多谢。”我讪讪地道,拍了拍道袍上的灰,试图拍掉那点尴尬,“那个……寒江啊,恭喜结丹。嗯…刚才…为师就是…呃…过来看看你渡劫,顺便…活动活动筋骨。”这借口编得我自己都心虚。
沈寒江抬起眼皮,那双深潭似的黑眸又看了我一眼,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微光。他没戳穿我这拙劣的谎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弟子谢过师尊护法。”
护法?我护个锤子!我是差点被你的劫雷余波送去见阎王好吗!
当然,这话打死我也不敢说。我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应该的,应该的。你刚结丹,好好巩固境界,去吧去吧。”
沈寒江没再多言,再次行了一礼,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丝若有所思。
看着他走远,直到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我才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浸透了里衣。
好险。
不过……系统好像真没了?我试探着在心里呼唤了几声,一片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了上来,压过了残留的恐惧。没有系统逼着我去走作死的情节,是不是意味着……我真的可以躺平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对!躺平!原主陶知秋就是太能折腾,太能作,才把自己作成了灰。我不一样啊!我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社畜,最大的理想就是当条咸鱼!徒弟们想杀我,归根结底是因为原主虐待他们。那我从现在开始,不虐待了,不管了,彻底放养,他们是不是就没理由杀我了?
逻辑通!
我越想越觉得这路子可行。什么督促修炼,什么抢夺资源,什么严苛门规,统统见鬼去吧!从今天起,玉衡峰峰主陶知秋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字——躺!
打定主意,我顿感神清气爽,连被雷劈过的焦糊味都显得不那么刺鼻了。我拖着还有点发软的腿,慢悠悠地朝我的住处——听竹轩晃荡回去。
听竹轩位于玉衡峰灵气最浓郁的山腰,翠竹环绕,清幽雅致。原主为了彰显地位,把这里布置得低调奢华,一应器物都是上品灵材。我推开精雕细琢的竹门,扑鼻而来是一阵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博古架上摆着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器,墙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古画,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繁复阵纹的灵蚕丝地毯。
啧,腐败,太腐败了。不过……我喜欢!
我目标明确,直奔内室。内室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躺椅,铺着厚厚的、雪白的不知名妖兽皮毛,看着就软和。旁边还有个小几,上面摆着一套莹润的玉壶玉杯。
就是它了!我未来的战斗堡垒!
我把自己摔进躺椅里,那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全身,舒服得我每个毛孔都在**。我喟叹一声,满足地眯起眼。这才叫人生啊!
随手拿起小几上的玉壶,入手温润。里面还有半壶清亮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和酒香。原主珍藏的灵酒?我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啜饮着。清冽甘醇,一线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滋养着被雷吓到的四肢百骸。
爽!
窗外,竹林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点点碎金。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正当我惬意地快要睡过去时,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紧接着,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师尊,弟子林暮。”
林暮?二徒弟?
我眼皮一跳,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一点。他来干嘛?记忆中,原主对这个二徒弟最为苛刻,动辄打骂,罚跪寒潭都是家常便饭,就因为他性子太冷,不讨原主喜欢。原主觉得他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心里有点打鼓,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进来吧。”
竹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月白弟子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如青松,面容极其俊秀,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薄唇紧抿,眉宇间仿佛凝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颜色很浅,近乎琉璃般的淡灰色,看人时没有任何情绪,空茫茫一片,像沉寂了万年的雪原。
正是二徒弟林暮。他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寒玉盒子,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盒盖的缝隙里溢出来。
“何事?”我看着他手里的寒玉盒,心里警铃大作。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装礼物的。
林暮走到离我躺椅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保持了礼节,又透着疏离。他微微垂首,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弟子今日于后山寒潭练剑,偶得此物,不敢擅专,特来献与师尊。”
说着,他双手将那个寒气四溢的寒玉盒呈上。
献给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个盒子。原主的记忆里,林暮可从来没主动给她送过东西,每次见面不是挨训就是挨罚。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谨慎地没去接那盒子,反而往躺椅深处又缩了缩,干笑一声:“哦?寒潭所得?是什么好东西啊?”
林暮抬起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我:“一株三百年份的‘凝霜草’。”
凝霜草?我飞快地在原主记忆里搜索。这是一种生于极寒之地的灵草,蕴含精纯的冰属性灵力,对修炼冰系功法或炼制某些寒性丹药有奇效,确实珍贵。但问题是……这东西有个极其阴险的特性——它的伴生守护兽是一种叫做“蚀骨冰蚣”的毒虫,极其细小,肉眼难辨,一旦沾染,寒气会瞬间侵蚀骨髓,痛不欲生,且极难祛除。
原主陶知秋是火木双灵根,凝霜草对她而言根本无用,反而那蚀骨冰蚣是极大的威胁!
好家伙!林暮这小子,看着冷冷清清,下手是真黑啊!这哪是献宝,这分明是借刀杀人!想用蚀骨冰蚣暗算我?我要是真像原主那样贪婪又无知,喜滋滋地去接,现在恐怕已经中招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那寒玉盒散发的冷气还刺骨。
我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心里疯狂吐槽:原主你个老**,看看你都把这孩子逼成啥样了!小小年纪就学会用这么阴的招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后怕,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故意带上一点懒洋洋的调子,对着那寒玉盒随意地摆了摆手:“凝霜草啊……嗯,冰属性的东西,为师用不上。你自己留着吧,或者拿去丹鼎峰换点你需要的东西也行。”
林暮捧着盒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里面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按照师尊以往的性子,就算自己用不上,也绝不会允许弟子拥有这等珍贵灵草,必定会收走,还会斥责他私藏。
可今天……
他沉默着,没有收回盒子,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定定地看着我。
空气再次凝固。躺椅上的白毛都被我无意识地揪掉了几根。
就在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打个哈欠表示自己真的很困时,林暮终于动了。他缓缓收回了捧着盒子的手,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我的错觉。
“是。”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弟子告退。”
他转身,月白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翠绿的竹影里,消失不见。
直到那清冷的气息彻底远去,我才敢真正放松下来,瘫回我的躺椅,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好险!第二关!
看来这躺平之路,也不是那么好躺的。我盯着门口的方向,心有余悸。林暮最后那个眼神……是起疑了吧?毕竟我和原主的反差太大了。
不过,起疑就起疑吧。只要我不作死,不碰他们的底线,他们应该……大概……也许……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吧?我自我安慰着,拿起玉杯,把里面剩下的灵酒一口闷了。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接下来的几天,我严格贯彻我的“躺平保命”大计。
日上三竿?那是我起床的号角。
晨练?那是徒弟们的事儿。我的晨练就是翻个身,看看窗外的竹子长势如何。
督促修炼?不存在的。徒弟们爱练不练,只要别把峰头拆了就行。
资源克扣?开什么玩笑!我大手一挥,直接把原主库房的钥匙丢给了负责庶务的管事弟子,让他按需分配,峰内弟子月例翻倍。原主抠抠搜搜攒下的那些灵石丹药,就当替她还债了。
峰内事务?峰主很忙,忙着睡觉,忙着发呆,忙着思考下一顿灵膳吃什么。有事去找大徒弟沈寒江,他结丹了,能者多劳嘛!
整个玉衡峰,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弟子们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后来的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再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和习惯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动辄打骂、阴晴不定的峰主,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
嗯,某种意义上,他们猜对了。
这期间,大徒弟沈寒江来找过我一次,汇报一些峰内的重要事务。他站在我的躺椅前,身姿挺拔如松,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模样,条理清晰地讲着。
我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嗯”、“哦”、“你看着办”地敷衍着。在他汇报完毕,准备告退时,我忽然想起件事,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寒江啊,为师库房里那株五百年的‘火云芝’,还在吧?”
沈寒江脚步一顿,转过身,黑眸沉沉地看向我,声音平稳无波:“回禀师尊,火云芝已于三日前,由您下令赐予丹鼎峰李长老,换取了三瓶‘固元丹’。”
“哦?”我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趣,主要是好奇原主那么抠门的人怎么会舍得,“换了固元丹?给谁的?”
沈寒江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停顿了足足三息,才缓缓道:“您吩咐,赐予弟子林暮,助其巩固筑基后期境界。”
我:“!!!”
一口灵茶差点喷出来。赐给林暮?那个刚想用蚀骨冰蚣暗算我的二徒弟?原主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另有所图?我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却找不到相关的片段。看来是系统宕机后,原主残留的意志或者身体本能搞出来的?
沈寒江看着我的反应,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他微微躬身:“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告退。”
“嗯,去吧去吧。”我挥挥手,心里还在琢磨这诡异的火云芝事件。这原主,死了都不安生?还是说……这具身体里,还有她的执念残留?
这念头让我后背有点发凉。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瘫在躺椅上,一边享受着灵果,一边琢磨着要不要让管事弟子给我弄个摇椅,晒着太阳摇啊摇肯定更舒服。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甜甜的、带着点花果清香的微风。
“师尊~师尊您在吗?晓晨来给您请安啦!”
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叮咚的泉水,透着十足的亲昵和活力。
我眼皮一跳。来了!小徒弟苏晓晨!
如果说沈寒江是深不可测的寒潭,林暮是万年不化的坚冰,那苏晓晨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天生一副讨喜的好相貌,大眼睛水汪汪,笑起来唇红齿白,脸颊还有两个小梨涡,看着比谁都天真烂漫,嘴巴也甜。可原主的记忆里,死在他甜笑和毒药下的冤魂可不少。这小子,最是记仇,手段也最是阴狠刁钻。
竹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张明媚的笑脸探了进来。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着嫩柳色的弟子服,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眼眸清澈,笑容灿烂得晃眼。
“师尊~”他像只欢快的小鸟,轻盈地蹦跶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食盒是上好的紫竹编制,盖子一打开,一股诱人的甜香混合着淡淡的灵气瞬间弥漫开来。
“师尊,您瞧!”苏晓晨献宝似的把食盒捧到我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孺慕和期待,“这是弟子特意去灵膳峰求了方子,又去后山采了最新鲜的‘玉晶果’和‘蜜灵花’,亲手给您做的‘百花蜜晶糕’!可费功夫啦!您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食盒里,整齐地码放着六块晶莹剔透的糕点,粉的、黄的、绿的,做得小巧玲珑,点缀着细碎的花瓣,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甜香,灵气氤氲,一看就下了大功夫。
然而,我的目光却死死地盯在糕点表面那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糖霜”上。
在苏晓晨进来之前,我正百无聊赖地翻看原主留下的、堆在角落积灰的一本《南疆奇毒谱》。好巧不巧,刚翻到介绍一种名为“千日醉梦散”的奇毒。此毒无色无味,粉末状,形似极品糖霜,遇水即溶,融入食物中极难察觉。中毒者不会立时毙命,只会陷入昏睡,初时如同醉酒,酣眠香甜,但若连续服用,沉睡时间会越来越长,最终在第一千日于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断绝生机,魂魄亦会逐渐消散,死得毫无痛苦,也查不出任何痕迹。因其阴毒隐蔽,又被称作“安乐散”。
而眼前这“百花蜜晶糕”上撒的“糖霜”,其光泽、细腻程度,与我脑中那《奇毒谱》上描绘的“千日醉梦散”,分毫不差!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一个苏晓晨!好一个“安乐散”!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安详,要给我安排个超长待机的安乐死套餐啊!一千天,三年!他是打算让我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魂飞魄散,连凶手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