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乱糟糟的。
调解室角落,姜知屿小朋友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脸蛋上全是湿漉漉的泪痕,大眼睛肿得像核桃,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警察阿姨给的糖果,看起来可怜透了。
可他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哭,使劲哭,越惨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大坏蛋有多可恶!
一个年轻民警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一边试图讲道理:“小朋友,你看,你爸爸……呃,可能就是工作太忙了……”
“他才不是我爸爸!他是渣男!”姜知屿哭嚎得更大声,逻辑清晰,“他欺负妈妈!让妈妈哭!不要宝宝!枉费宝宝长得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蜀黍,你们不能放过他!”
几个女警围在旁边,心软得一塌糊涂,看向匆匆赶来的值班领导的眼神都带了谴责——**!这么可爱的孩子都忍心抛弃!
值班老民警咳了一声,尽量严肃地看着面前气场骇人的男人。这男人一进来,整个警局的温度都好像低了几度,那眼神黑沉得吓人,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厉先生是吧?您看这……”老民警把接警记录推过去。
厉砚舟根本看不进那些文字。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哭泣的小男孩身上,呼吸屏住。
像。
太像了。
那眉眼轮廓,哭起来时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几乎是刹那间就勾动了深埋在他记忆最底层、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影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疼又闷。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踩在自己五年里每一个空洞绝望的日夜上。他停在小孩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声音干涩得裂开:“你……说你姓姜?”
姜知屿被这个突然逼近的、脸色可怕得像要吃人的叔叔吓得噎了一下,哭声都停了,打了个哭嗝。好……好吓人!跟妈妈藏起来的照片里那个笑眯眯的爸爸一点都不一样!
但想到妈妈受的委屈,他立刻鼓起勇气,挺起小胸脯,用最凶的表情瞪回去:“对!我就姓姜!姜晚的姜!怕了吧渣男!”
厉砚舟身形剧烈地一晃,周谨赶忙在后面扶住他。
姜晚。
这个名字被孩子用稚嫩的嗓音喊出来,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
他眼睛瞬间赤红,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过孩子的脸,试图找到更多证据,证明这不是幻觉,不是又一个午夜梦回逼疯他的虚影。
可如果不是他的……那会是谁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瞬间激起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猛地看向小孩,语气森寒得让周围警察都下意识警惕起来:“你妈妈是谁?她在哪?”
姜知屿被他的眼神吓得缩了一下,但还是牢记“使命”,从小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用力拍在旁边桌子上,超大声:“你看!证据!铁证如山!你赖不掉!”
那是一份皱巴巴的亲子鉴定报告。
厉砚舟一把抓过来。
纸张脆弱得几乎要在他手里碎裂。他的视线混乱地扫过那些复杂的术语和数据,最后死死定格在结论那一栏——
【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厉砚舟与姜知屿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红色的印章,冰冷的数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钉入他的脑髓。
支持……生物学亲子关系……
孩子……
他和姜晚的孩子……
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为一滩血水、被他亲手埋葬的孩子……还活着?
五年前那纸流产报告冰冷的触感仿佛还贴在指尖,和此刻手中这份鉴定报告的粗糙形成尖锐的讽刺。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是剧烈的嗡鸣,世界天旋地转。他猛地抬头,眼眶红得骇人,巨大的、几乎能摧毁一切理智的震撼和混乱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失控地低吼出声,声音破碎得完全变了调,裹挟着五年积压的所有痛苦、不解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你妈妈在哪?!姜晚在哪?!说话!”
他情绪太过骇人,伸手几乎要去抓住孩子细小的胳膊。
“哇——”姜知屿到底是个孩子,被这阵势彻底吓到,刚刚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垮掉,嘴巴一瘪,真正害怕地大哭起来,“妈妈……我要妈妈……”
警察们立刻上前阻拦:“厉先生!请您冷静点!别吓到孩子!”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调解室的门外,一条小小的缝隙后,另一双和姜知屿一模一样、却写满紧张和担忧的大眼睛正偷偷往里看。
姜知玥小手死死扒着门框,吓得脸色发白,对着里面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着急提醒:“笨蛋哥哥……搞错了啦……他好像真的认不出我们谁是谁呀……”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爸爸好凶!和哥哥说好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就在厉砚舟几乎要被一种灭顶的失而复得和焚心的疑虑撕裂,警察努力隔开他和他苦苦追寻了五年的答案时——
“砰!”
警局调解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瞬间压过了室内所有的嘈杂。
一道清瘦窈窕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光线勾勒出她利落的轮廓,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冰冷的寒气。
所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嘈杂声像被一刀切断。
时间凝固。
厉砚舟猛地转头看去,血液在刹那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燃烧。
光晕微微散去,清晰露出那张脸。
褪去了五年前最后的青涩,眉眼依旧精致,却淬上了一层冰冷的、生人勿近的锋刃。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唇色很淡,紧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风衣,衬得身形挺拔又疏离。
她站在那儿,目光冷冽地扫过混乱的室内,掠过吓哭的儿子,最后,像两枚冰锥,直直钉在了僵在原地、瞳孔地震的厉砚舟脸上。
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山涧寒泉,砸落在一片死寂的警局里:
“宝宝别怕,妈妈来接你们了。”
调解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所有嘈杂、哭闹、劝阻,都在那道清冷嗓音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凝固成高清的、令人窒息的画面。警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周谨屏住呼吸,连角落里抽噎的姜知屿都忘了哭,张着嘴巴,愣愣地看向门口。
光线在她身后流淌,勾勒出纤细却笔直的轮廓。
厉砚舟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够将一座城市彻底翻新,足够让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变得心如铁石,也足够将一个人的面容在记忆里反复磨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和一种不敢触碰的痛楚。
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
真实的,冰冷的,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淬炼过的锐利和疏离,穿透五年的时光壁垒,狠狠撞进他猩红的视野里。
姜晚。
真的是她。
不是幻觉,不是又一个酒精催生下的破碎梦境。她瘦了些,以前及腰的长发剪短了,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眉眼间的稚气被彻底剥离,只剩下冷冽的清醒,看过来时,那目光像浸了冰的薄刃,没有丝毫温度。
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这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那个哭花了脸的小男孩身上,原本冰冷的声线放缓了些,但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知屿,过来。”
姜知屿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瘪着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委屈后怕的眼泪,他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姜晚的腿,小脸埋进她风衣里,闷闷地哭:“妈妈……他好凶……”
姜晚的手轻轻落在儿子发抖的小脊背上,拍了一下,算作安抚。
然后,她才终于抬起眼,迎上那道几乎要将她钉穿在原地的、剧烈震颤的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里爆发出无声的惊雷。
厉砚舟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所有的暴怒、急切、失控的追问,全都凝固在脸上,碎裂成一种近乎狰狞的空茫。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堵着滚烫的沙砾,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疯狂地搅动。
是她。
她没死。她活着。她就这样出现了。
带着一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
那个他以为早已不存在的孩子?!
巨大的、足以掀翻所有认知的冲击海啸般席卷了他,四肢百骸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看着她冷漠的脸,看着那个紧紧依偎着她的、与他眉眼酷似的小男孩,五年前那纸冰冷的流产报告和此刻手中这份皱巴巴的亲子鉴定疯狂地在他脑海里撕扯对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晚晚?”
两个字,干裂得像是从沙漠深处挤出来的,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卑微的确认。
姜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她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但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封覆盖。
她没有回应这个称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
她的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手里捏得死紧的那份鉴定报告,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全然的不在意。
“厉先生。”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地面,“看来是一场误会。孩子小,不懂事,胡乱认人,给你添麻烦了。”
厉先生。
误会。
胡乱认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厉砚舟岌岌可危的神经上。他眼底的血色瞬间汹涌得骇人,攥着报告的手背青筋虬结,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误……会?”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气,“姜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误会?!”
他猛地将那份鉴定报告举到她眼前,纸张几乎要被他捏碎。
姜晚的视线在那份报告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底的冷意更甚。
“哦,这个。”她语气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荒谬的可笑意味,“小孩子淘气,在网上找了模板,自己P着玩的。厉总权势滔天,若是不信,大可以立刻安排最权威的机构再做一次,我随时奉陪。”
P着玩的?
厉砚舟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可她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将所有情绪都冻结在最深处。
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否认都更具杀伤力。
五年不见,她撒谎的功力见长。不,或许不是撒谎……是她真的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一种灭顶的恐慌和暴怒席卷了他。
“姜晚!”他低吼出声,猛地上前一步,周身压抑的戾气骇得周围的警察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想要阻拦又不敢轻易动作。
周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先生!”
厉砚舟根本听不见。他的眼睛里只剩下这个女人,这个狠心绝情、消失了五年、带着一个可能是他骨血的孩子却告诉他这是“误会”的女人!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抓住她,把她狠狠揉进怀里,或者掐碎她这副冰冷的面具,逼问出一个答案。
然而,姜晚在他逼近的瞬间,却极轻微地后退了半步。
不是一个大幅度的动作,甚至不易察觉,但那种清晰的、避之唯恐不及的疏离,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照着厉砚舟当头淋下。
他的动作僵住。
姜晚微微蹙眉,那神情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靠近了,带着明显的不适和抗拒。她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一旁如临大敌的警察,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礼貌:“抱歉,警官,小孩子胡闹,浪费公共资源了。我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吗?”
老民警看看状若疯魔的厉砚舟,又看看冷静得异乎寻常的姜晚,再看看那个紧紧抱着妈妈腿、偷偷用大眼睛怯怯瞟着厉砚舟的小男孩,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误会,这分明就是一场大型情感纠纷现场。
他咳了一声:“原则上……当事人双方都在,还是要调解一下……”
“不需要调解。”姜晚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我们没有关系。不存在任何纠纷。”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厉砚舟仅存的一丝理智。
“没有关系?”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躲在姜晚身后的姜知屿,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偏执,“你告诉我,他今年多大?生日是哪天?!”
他要知道!他必须知道!
如果孩子真的是五年前那个……如果……
姜知屿被吓得浑身一抖,死死抱住妈妈的腿,小脸煞白。
姜晚将儿子彻底护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断了厉砚舟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她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
“厉砚舟,”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淬满了冰,“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年龄、生日,都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骚扰我们。”
她说完,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弯腰一把抱起了儿子,转身就要离开。
决绝,干脆,没有一丝留恋。
“不准走!”
厉砚舟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几乎是同时,调解室虚掩的门被彻底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精准地插在了厉砚舟和姜晚之间。
是姜知玥。
她张开短短的小胳膊,死死地护在妈妈和哥哥面前,仰着头,用那双和姜知屿一模一样、却此刻写满了愤怒和勇敢的大眼睛瞪着厉砚舟,小奶音又急又气,大声喊道:
“坏蛋!不准你欺负我妈妈和哥哥!”
又……一个?
厉砚舟伸出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他瞳孔骤然缩紧,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第二个小女孩。
一样的年纪,一样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五官,几乎和那个小男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刻正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兽,浑身炸毛地挡在他面前。
双……胞胎?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警察也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姜知屿趴在妈妈肩上,看到妹妹,带着哭腔告状:“妹妹!他就是那个大渣男!”
姜知玥用力点头,继续瞪着厉砚舟,超凶:“我们知道!我们早就知道了!你不要我们和妈妈,我们现在也不要你了!你快走开!”
轰——
厉砚舟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英俊的脸上一片惨烈的灰白,像是被什么重器狠狠击中了胸口,连呼吸都停滞了。
双胞胎。
他和姜晚的……双胞胎。
五年前,那纸流产报告……骗他的?她不仅留下了孩子,还是两个?
巨大的真相夹杂着被欺骗的震怒、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被她彻底排除在外的恐慌,像一场毁灭性的海啸,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他看着姜晚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那两个小身影依偎在她怀里,构成一幅紧密的、他无法介入的画面。
她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她只是微微侧头,对怀里的孩子们轻声说,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却像尖刀一样捅进他的心脏:
“我们回家。”
然后,她抱着他们,一步一步,坚定地、毫不迟疑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留下厉砚舟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像一座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废墟,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份被称作“P着玩”的亲子鉴定。
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一片死寂。
只有那串早已断裂散落的沉香木珠,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绝望的、冰冷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