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重华

开灯 护眼     字体:

苦。

浓郁的、化不开的苦涩味,成了晴芜院每日最顽固的气息。

天光未亮透,小厨房的烟囱便冒出细弱的青烟。

粗使婆子守着个小泥炉,蒲扇慢悠悠地扇着,炉上砂锅咕嘟作响,蒸腾起带着药味的水汽。

一年多前,唐萱已经顺从刘夫人的吩咐,搬来了晴芜院。

可是自从搬来了晴芜院,她低调从事,除了每日问安,就老实呆在自己院中,刘夫人对此也颇为满意。

月余前,她身体抱恙,刘夫人为了表达“母亲”的慈爱,“特地”吩咐送来了很多药材,说是孝期伤身,需好生固本培元。

一样样,都经过称量,看着名贵,透着“主母”的“关怀”。

可那熬煮出的汁液,却浓黑如墨,粘稠似蜜,盛在细白瓷碗里,像一碗凝固的夜。

每日准时,由一个沉默寡言的婆子送来,往桌上一搁,便垂手退到一旁,木着脸,盯着唐萱,直到她喝下最后一口。

唐萱每次端起那碗,指尖都能感受到瓷碗烫人的温度,以及药汁那令人不快的重量。

她微蹙着眉,屏住呼吸,将那苦得舌根发麻的液体一口口咽下,胃里很快泛起一股沉闷的暖意,随即却是隐隐的心悸,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夜里,也不安生。梦魇纷至沓来,光怪陆离,常常惊醒来,一身冷汗,心跳如鼓。

“这药……喝着不对劲。”夜深人静时,她对着铜镜低语。

镜中魂影波动,比往日更淡,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憎恶与恐惧:“是……是那味道……和当年……他们给我喝的……很像……虽不完全相同,但那其中某种令人心悸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古代唐萱的怨毒几乎要冲破镜面:“是他们!林红灵!还有……父亲!他们又要用同样的法子……磨死你!”

唐萱的心沉了下去。她开始留意。

送药婆子离开后,她假意漱口,会将一部分药渣悄悄倒入一个藏在妆奁暗格的小瓷瓶里。

她也在散步时,看似无意地掐了几段醉仙藤的枝叶,用手帕包了,藏回房中。

那白色的小花,香气甜腻得发闷,凑近了闻,竟让人觉得微微头晕。

事情做得隐秘,心跳却难免加速。在这深宅大院,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转机来自府中例行的平安脉。

太医须发皆白,手指干枯,搭在腕上,像一段老树的枝桠。

诊脉完毕,老太医抚着胡须,说着“忧思伤脾,仍需静养”的套话。

唐萱屏退左右,只留冬芽在门口守着。

屋内一时静极。

她取出那个小瓷瓶和手帕包着的醉仙藤,恭敬递上,声音怯弱,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老先生,我近日饮用药膳后,总觉心神不宁,夜间难寐……可否请您看看,是否是这药方过于温燥?或是……与我院中这花草香气有所冲撞?”

老太医狐疑地看她一眼,还是接了过去。

他仔细查验药渣,捻起,嗅闻,又拿起那醉仙藤枝叶,反复观瞧,眉头越锁越紧,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

良久,他放下东西,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的药膳,乃是寻常温补之方,并无不妥,只是……”

他指着那醉仙藤:“此物香气虽佳,但其性微寒,凝神静气之余,若遇方中几位活血补气的药材,长久同处一室,气息交织,恐会扰动心脉,于体虚者尤为不宜!轻则心悸失眠,重则……恐伤根本啊!”

老太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唐萱心上!

果然如此!

她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面上却迅速堆起恍然与后怕:“原是如此!多谢老先生指点!定是下人们不懂这些,日后我定让他们将这花儿移远些!”

送走太医,唐萱独自站在窗前,手脚冰凉。

不是猜测,是确信。

有人,要让她像原主母亲一样,在“静养”中,慢慢耗尽生命!

镜中魂影发出无声的尖啸,愤怒与恨意几乎要撕裂那虚幻的形体。

唐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草惊蛇,乃下下策。

她眼中闪过冷光。既然你们想看我喝……那便,喝给你们看。

自此,每日送来的药膳,她照单全收,当着那婆子的面,喝得“一滴不剩”。

婆子满意离去后,她便悄然起身,将含在口中或设法逼出的药汁,混入茶水倒入花盆,或是用棉帕吸了丢弃。

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一日,那送药婆子离去时,在院门口与一个穿着林姨娘院里服饰的丫鬟擦肩而过。

两人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眼神交汇。

但就在那一瞬间,唐萱清晰地看到,那丫鬟的嘴唇极快地动了一下,似乎低语了句什么,而那婆子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速度快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林姨娘!

果然是她!

那甜腻的醉仙藤香,仿佛瞬间带上了血腥的毒刺。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