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月的名字取自《礼记・孔子闲居》中的‘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注①

寓意着君子的公正坦荡，品德高洁，哪怕听起来十分的普罗大众，其实是倾注了她父母对她的期盼。

从小到大，虽然她也没有品行高洁到成为君子，但是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小到随手关水关电不乱扔垃圾，大到不为非作歹遵纪守法。

就连过马路都会特意走斑马线，毕竟这样撞到赔得多。

以上是她平日里开玩笑说的话，但是夏明月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成真。

六月的温度高到马路上都是扭曲的，偌大的太阳大到仿佛走在街上时头上顶着浴室里面的浴霸灯，四周还是空气炸锅，势要把人炸到外酥里嫩才肯罢休。

夏明月打着伞站在马路上，只看到斑马线在不停的扭动，仿佛下一刻就升起火苗来给过路的行人来一场大火烹饪让人焦香不已。

夏明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全是汗水，她感觉自己仿佛一块冻得不是很结实的冰置身于烤肉盘上，正在滋滋的蒸发，双眼发直，看东西都快重影了，要不是带着墨镜，只怕这刺眼的阳光会让她眼瞎。

周围的人群也都是这样，一个个仿佛置身于烧烤架上等着上桌，就连她身边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也都蔫哒哒的一点电都没有了。

红灯的倒计时一点点减少，夏明月的心脏也在突突突的跳动，她抬起墨镜用力的扇风，等到绿灯亮起，人群如同窜动的蚂蚁往前走，毕竟马路对面的商场大门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妖精正在对着他们招手，只要过去就是天堂。

好消息是对面一百米就有温度适宜的商场，坏消息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所以在绿灯亮起的时候，周围的人纷纷大步往对面赶去。

夏明月不想和周围的人一起体验肉贴肉的仿佛两片烤肉相接的咸湿触感，便脚步停了一下，人群快速涌动，露出一个拄着盲杖的小姑娘，外面的世界对这些不小心遮住了帘的存在不怎么友好，尤其是这么炙热的天。

夏明月见了伸手扶着小姑娘往对面走去，小姑娘抿着唇道谢，夏明月倒是不怎么在意，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也不是什么大…

念头还没在脑子里盘完，耳边突然炸响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像是有谁拿着钝锯在锯铁皮，尖锐得能把人耳膜戳出个洞来。

夏明月下意识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正横冲直撞的地冲过来，车标是个没见过的图案，长得跟只张牙舞爪的金属虫子似的，丑得十分有个性。

“嘿，闯红灯还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她脑子里刚蹦出这句吐槽，身体已经比意识先动了，牵着的小姑娘还在懵懂地侧头，盲杖的末端在滚烫的地面上轻轻敲着，完全没意识到死神正披着银灰色的外衣冲过来。

夏明月几乎是凭着本能把小姑娘往旁边猛地一推，那股力道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平时拧瓶盖都费劲的胳膊，关键时刻还有这爆发力。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她后腰上，像是被一万只愤怒的河马同时踹了一脚，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天旋地转间，她发现自己飞起来了，时间在那一刻近乎凝固，身上的疼痛都开始延迟。

她真的飞起来了，像片被狂风卷走的枯叶，又像超市里没绑紧的塑料袋。

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能看见斑马线扭曲的纹路在脚下快速后退，能看见周围人惊恐的脸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表情包，还能看见那辆丑得别具一格的跑车撞到栏杆上飞了老远，车轮还在冒着青烟，活像只刚生完气的癞蛤蟆。

“有意思…”

夏明月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优美的弧线，感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一股汽车尾气和汗水混合的奇怪味道：

“原来飞起来是这种感觉，比坐过山车**多了，就是有点晕。”

她的目光又落回那辆跑车上，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车身线条硬邦邦的，颜色像蒙了层灰的锡纸，连个像样的弧度都没有，活脱脱一块被人啃过的金属块。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小区王大爷说过的话：

“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车啊，别瞧着丑，里头全是钱堆出来的。”

夏明月在空中翻了个半圈，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跳迪斯科：

“这玩意儿看着这么丑，肯定贵得离谱，之前还开玩笑说走斑马线赔得多，现在直接飞起来了，这赔偿金额不得上天？”

风还在耳边吹，地上的人影越来越小。夏明月最后看了一眼那辆丑跑车，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就算要被撞，能不能来辆好看点的？这么丑的车，撞了都显得自己审美有问题。

“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后背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像是一块被扔进油锅的冻豆腐，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想法：

“这次…肯定赔很多。”

确实赔很多，夏明月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好像又不是在做梦，她看着自己爸爸妈妈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的大鹅。

灵堂里的香烛味飘过来，淡得像兑了三斤水的果汁，她想凑过去闻闻是不是去年清明剩下的存货，脚却轻飘飘地踩在半空，跟踩在超市里那种会自己滚的购物车上似的，怎么都落不了地。

墙上挂着她的照片，是过生日时拍的，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唇角还沾着点蛋糕奶油。

“选这张也太敷衍了吧，我还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呢，好吧也不是那么好看，早知道之前妈妈说拍艺术照我就去了，谁让我想要等高中毕业把这一点都不时尚的头发剪了再去呢，现在就只有这么一张傻了吧唧的遗像。”

夏明月撇撇嘴，想伸手把照片拿起来，手却径直穿了过去，带起一阵凉丝丝的风，吹得妈妈鬓角的白发颤了颤。

妈妈正被隔壁王阿姨扶着，哭得话都说不囫囵：

“我家明月…从小就懂事…过马路都要数着斑马线格子走…”

夏明月突然想起上周回家，妈妈还拿着卷发棒对着镜子臭美，说要烫个洋气的羊毛卷，怎么才几天就添了这么多白头发？早知道该提醒她染成葡萄紫，显年轻。

来吊唁的人不少，三姑六婆们围在角落，声音像浸在水里的棉花，嗡嗡的听不真切。

表妹正偷偷抹眼泪，手里攥着个没拆封的棒棒糖——还是夏明月前几天逛街买给她的，说等她期末考了双百就给。

“现在倒好，糖吃着，礼也随了，这买卖不亏。”

夏明月趴在灵堂的横梁上，晃着腿看得津津有味，像在看小区门口的露天电影。

爸爸蹲在地上烧纸，火光映得他脸忽明忽暗，手里的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

夏明月记得爸爸总说打火机要用防风的，不然风一吹就灭，就像现在这样，火苗歪歪扭扭的，烧得纸钱蜷成一只只黑蝴蝶。

“爸爸，这钱也送不到我手里来，还是别烧了！”

她想喊，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突然有人提起那辆撞了她的跑车，说车主赔了好大一笔钱，夏明月耳朵尖，一下子支棱起来，飘到说话人身后，那人正掰着手指头算：

“八字开头七位数呢！”

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横梁上掉下去，早知道赔这么多，当初就该在空中多翻两个跟头，好歹对得起这身价。

看着爸爸妈妈哭的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不一会儿，手中的纸巾便湿成一团的模样，那些无厘头的想法又仿佛打了无数个结。

她想告诉妈妈别哭，钱能再赚，可手伸过去，却只能穿过妈妈的肩膀，摸到一片虚无的温热。

灵堂的钟敲了三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咚——咚——咚——每一声都把眼前的景象震得晃了晃，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雪花屏。

爸爸妈妈的哭声渐渐远了，三姑六婆的议论也模糊了，连照片上自己的笑脸都开始发虚。

夏明月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累，原来看着自己的后事是这么没意思的事，既没有想象中黑白默片的悲情，也没有邻居吵架时的热闹。

她飘得越来越高，灵堂的屋顶在脚下缩成一方小小的黑盒子，里面的悲欢离合都像被装在玻璃罐里，看得见，摸不着，连点回音都没有。

“算了，睡会儿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反正不管是梦还是别的什么，明天醒了…大概又能看见太阳了吧？就算看不见，好像也没那么要紧。

【嘀——】

这声电子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尖又亮，把夏明月那点昏昏欲睡的劲儿全给戳没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既不在灵堂的横梁上，也不在那个黑盒子似的屋顶上，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像刚拆封的棉花糖，软乎乎的，连脚底下都踩着云一样的东西。

“谁啊？搁这儿开倒车呢？”

夏明月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那辆丑跑车的警报器追到这儿来了。

【检测到符合条件的灵魂体：夏明月。】

【功德值：1786点（超额达标）。】

【死亡原因：意外身故（非自然死亡）。】

【特殊加成：拯救未来大德者（因果线已锁定）。】

一连串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她耳边炸开，夏明月这才发现眼前悬浮着个半透明的蓝色光屏，上面一行行白字滚得比超市收银台的账单还快。

她眨了眨眼，伸手戳了戳光屏，软乎乎的，像戳着块没冻硬的果冻。

“系统？”

她试探着问，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些看过的网文：

“我这是…要穿越了？”

【可将本系统理解为‘三界轮回事务管理处’附属服务端。】

光屏顿了顿，像是在加载新的台词：

【鉴于您生前积德行善，功德值达标，且属于意外身故，符合‘特殊转世通道’申请条件，可获得转世至其他世界的资格。】

夏明月哦了一声，没太明白，但听起来像是好事。不过积德行善？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做的事情，爸爸妈妈总是说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所以从小到大她连蚂蚁都没有折磨过，打蚊子除外。

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嘛！

她摸了摸下巴，突然想起做自己的爸爸妈妈，连忙担忧的问道：

“那我爸妈呢？他们会不会…”

【您的父母将由天道给予福报补偿，晚年安康，无病无灾。】

听到这话，夏明月心里那块飘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虽然还是没什么实感，但总比看着他们哭成大鹅强。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光屏上的字又变了。

【因您拯救的灵魂（盲眼女童）未来将积累巨大功德，此为善因结善果，特为您开启‘福报金手指抽取’功能。】

看到这行字，夏明月愣住了，那个小姑娘…未来会有巨大的功德吗？那实在是…太好了，夏明月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水光，她其实是很害怕的，她今年才刚刚高三毕业，虽然成绩还没有出来，可她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也是因为才高考完，才有时间再大白天出来瞎逛。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过的，她的人生都还才刚开始，可是…可是那一刻她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知道自己救的是一个好人，夏明月心中的不甘心就少了很多。

她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从小到大最大的优点是乖巧听话，成绩在中上游，要是不努力就变成中下游，用尽全力才能到中上游，未来或许就选择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平淡的过一生。

这没什么不好，可是如果自己救的人未来是有大成就的，那她也不算亏了，或许还赚了，而且还能让自父母有一个平安幸福的晚年。

夏明月捂着眼睛悄悄的哭了一会儿，才红着眼抬起头哽咽的说道：

“我要抽奖！”

随着话音落下光屏上弹出一个金灿灿的转盘，跟庙会上套圈摊旁边的抽奖盘似的，上面密密麻麻分了好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稀奇古怪的字。

夏明月凑近了看，有的格子写着“过目不忘”，有的写着“百病不侵”，还有的写着“钞能力（初级）”，她正看得眼热，突然瞥见个格子里写着“吃嘛嘛香（永久）”，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这玩意儿也算金手指？”

【所有奖励均为随机，点击下方‘开始’按钮即可抽取。】

系统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调。

夏明月琢磨着，反正也是白来的，抽着啥算啥。她伸出手指，在光屏下方那个闪着红光的“开始”按钮上戳了一下。

转盘“嗖”地一下转了起来，快得只剩一道金影，夏明月的眼睛都快跟不上了。她忍不住双手合十祈求上天，她抽奖的运气一向不好，她也不祈求那些高大上的人生赢家系统了，只求不要来一个吃嘛嘛香就行，她已经吃嘛嘛香了，再来一个只怕自己胖成小猪：

“来个厉害的，钞能力就行，不用太高级…”

转盘转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慢慢减速，指针晃悠悠地划过“大力出奇迹”，又擦过“逢赌必赢”，最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格子上。

【恭喜您抽中——吃瓜抽奖转盘（绑定版）。】

夏明月：“？”

她定睛一看，那格子里果然写着“吃瓜抽奖转盘”，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注释：围观、参与、传播各类事件（俗称‘吃瓜’），即可积累‘瓜值’，瓜值达到一定数额可参与抽奖，奖品包罗万象，上至九天神雷，下至隔壁王嫂的私房菜食谱。

“不是…”

夏明月指着那个格子，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玩意儿能干啥啊？我去别的世界吃瓜？吃撑了能当饭吗？”

而且她运气一向不好啊，刮刮乐是重在参与，玩游戏都是万年大保底，让她抽奖…她不会拿到的全是王嫂的私房菜食谱吧？

【‘吃瓜’是洞察世事、积累信息差的重要途径，善用此转盘，可在任何世界立足。】

系统一本正经地解释，听着还挺有道理。

夏明月咂咂嘴，虽然这金手指听起来有点不靠谱，跟她想象中的修仙法宝、异能超能力差远了，但总比那个“吃嘛嘛香”强。

她想起自己以前蹲在小区楼下听大妈们聊八卦的日子，突然觉得这玩意儿好像…还挺适合自己？

【金手指已绑定，转世通道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

【倒计时：10，9，8…】

夏明月看着眼前的白光越来越盛，赶紧喊了一句：

“等会儿！你给我弄哪里去啊？别去古代啊，没有电视冰箱洗衣机，电脑无线大西瓜的古代我受不了的，还有…还有别去战乱，还有…”

夏明月脑子一片混乱，绞尽脑汁的想要打补丁，她可不想穿越到人不如狗的世界。

【……根据目标世界参数，前往类似时空！】

那系统仿佛被烦得不行，终于慢吞吞的解释道：

“行吧。”

夏明月耸耸肩，反正不管去哪个世界，有瓜吃就行，实在不行，用瓜值抽点吃的也行啊。

随着倒计时归零，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她，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但这次，夏明月的嘴角却带着点莫名的期待。

穿越+金手指啊，还真是让她有些期待，就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伤心了，她…可是有金手指的人了，以后她要好好生活，爸爸妈妈也要好好生活啊！

意识像是沉在水里的海绵，被人猛地攥住往上提，夏明月呛咳着睁开眼，首先灌进鼻腔的是一股又腥又冷的河水，带着水草腐烂的味道，比那辆丑跑车的尾气还难闻。

“！！！！”

她的脑海中全是感叹号，怎么回事？

四周全是咕嘟咕嘟的气泡，蓝色的河水在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网，手脚像是被灌了铅，怎么扑腾都浮不上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要转世吗？怎么直接给扔河里了？这哪是什么类似时空，分明是aquatic版本的开局！

窒息感像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眼泪混着河水往外涌。她想起小区泳池里教憋气的教练说过，溺水时要放松身体，可求生的本能让她手脚乱蹬，反而越沉越快，仿佛铁秤砣一般往下沉

就在她眼冒金星，觉得这次可能真要成“水鬼明月”时，胳膊突然被一股巨力攥住，那力道稳得像焊在岸边的铁栏杆，硬生生把她往水面拖。

夏明月脑子一懵，濒死的第一反应是挣扎，可下一刻，她又硬生生的僵住了，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溺水的人会死死缠住施救者，两人一起玩完。小区宣传栏里“溺水急救须知”的大字突然蹦进脑海：

【保持冷静，切勿拉扯施救者！】

她猛地咬住舌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吸进来的还是水），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回去，四肢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水里。只有被抓住的胳膊因为紧张绷得笔直，像根快要折断的芦苇。

施救者的动作很利落，拖着她的胳膊往岸边游，水流划过脸颊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速度。

夏明月晕乎乎地抬头，透过模糊的水光，只能看见对方宽厚的背影，湿透的深色衣料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像块浸了水的礁石。

“呼——”

终于，她的脸露出水面，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肺里，带着河岸泥土的腥气，却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她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起流，刚想道谢，后脑勺却不知撞到了什么硬东西，大概是岸边的石头。

眼前的河水、背影、晃动的光怪陆离瞬间拧成一团，像被揉皱的纸。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夏明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倒霉的是我…”

然后，世界就彻底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