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具尸,真相全靠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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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尊的那道命令,像一把烧红的刀,瞬间切开了祠堂里凝固的空气。

孙秀才。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逼近真相的兴奋感。我的推论,我的线索,像三支精准的箭,射中了县尊心中早已存在的靶子。我们之间,因为这具冰冷的尸体,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

“大人英明!”我立刻躬身行礼,将这份功劳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锋芒太露绝非好事。

县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丝决断。他对我说道:“江采薇,你随本官回衙。此案,你需全程跟进。”

此言一出,瘫在地上的王仵作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而我,则是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暂时安全了。我用我的专业知识,为自己赢得了第一张护身符。

“是,大人。”我恭敬地应下。

走出那间阴冷潮湿的祠堂,午后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活在了一个陌生的躯壳里,一个陌生的时代。街道是青石板铺就的,两旁的建筑古朴而陈旧,街上行走的百姓穿着粗布麻衣,好奇又敬畏地看着我们这一行人。

一切都像是在拍摄一部超高成本的电影,而我,却不是那个可以随时喊“卡”的旁观者。

县衙离得不远,一路上,县尊一言不发,步履沉稳。我跟在他身后,隔着三步的距离,大脑则在飞速整理着这具身体留下的零碎记忆。

江采薇,年方十七,是老仵作王叔的远房侄女,父母早亡,三年前投奔王叔,学了些皮毛的验尸手艺。她性格懦弱,胆小怕事。今天之所以会昏倒在祠堂,是因为在检验孙阿牛的尸体时,被尸体浮肿的面容吓破了胆,一头撞在了棺材角上。

然后,醒来的,就是我了。

一个法医,穿越成了仵作的学徒。这算不算是一种黑色幽默?

思绪间,我们已经到了县衙门口。高大的牌匾上书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威严地矗立着,让人望而生畏。

进入县衙,穿过前院,县尊将我带到了一间偏厅。他屏退了左右,亲自为我倒了一杯热茶。这番举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坐吧。”他的声音比之前缓和了许多,“本官姓冯,名渊。江采薇,本官想知道,你那位‘云游的老郎中’师父,除了教你验骨,还教了你些什么?”

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细。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头思索了片刻,谨慎地回答:“回冯大人,那位先生教的东西很杂。他说,天地万物皆有其理,人身亦然。伤痕有伤痕的道理,毒物有毒物的道理。只要循着道理去找,就没有解不开的谜。他还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有时候,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才是真相。”

这番话模棱两可,既解释了我能力的来源,又将其归结于一种哲学思辨,听起来高深,却又不会显得过于惊世骇俗。

冯渊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沉吟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说得好。就像这孙阿牛之死,若非你点破,本官险些就要被‘水鬼索命’的表象蒙蔽了。”

我抓住机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民女斗胆,为何民女一说出那三条线索,您就立刻断定是那位孙秀才?”

冯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缓缓道来:“你有所不知。死者孙阿牛,有个年方十六的妹妹,名叫孙巧儿,在城中‘锦绣阁’做绣娘。而那位孙秀才……”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鄙夷,“……是‘锦绣阁’的常客。他家境殷实,又有些才名,平日里最喜欢附庸风雅,舞文弄墨。他身上穿的,常常就是你所说的那种昂贵的红色绸衫。至于徽墨,更是他的心头之好,时常拿出来炫耀。”

原来如此。

昂贵的红衣,名贵的徽墨,这两条线索,已经将孙秀才的嫌疑无限放大了。

“孙秀才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时常纠缠孙巧儿。孙阿牛为此曾多次与他发生口角,甚至在三天前,也就是孙阿牛失踪的当天下午,有人看到他们二人在洛水河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冯渊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之前,本官只当是寻常口角,但加上你的发现,这一切就都串起来了。”

我的心头豁然开朗。这就是信息差。我掌握着尸体提供的物理证据,而冯渊掌握着这个社会的人际关系网络。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真相的轮廓便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所以,大人怀疑,是孙秀才在与孙阿牛的争执中,失手杀人,而后为了掩盖罪行,将其抛尸入河,并伪造了溺死的假象?”

“失手?”冯渊冷笑一声,“能在杀人后如此冷静地处理现场,甚至想到用水草缠住死者双脚来误导仵作,这可不像是失手。”

我心中一凛。这位冯渊大人,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绝非庸官。能在他手下做事,或许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大的幸运。

我们正说着,一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躬身禀报:“大人,孙秀才带到。”

冯渊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威严,他站起身,沉声道:“升堂!”

“威——武——”

两声悠长的号令,划破了县衙的宁静。我跟着冯渊来到公堂之上,他端坐于堂上惊堂木之后,我则被安排站在他下首的侧后方,一个既能看清全局又不会过分引人注目的位置。

很快,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被带了上来。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白净,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书卷气。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被强行带来的不悦和倨傲。

“堂下何人,为何见官不跪?”一名衙役厉声喝道。

那年轻男子非但没有下跪,反而理了理衣衫,对着冯渊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学生孙文博,乃本县秀才,依大周律例,秀才见官有功名在身,可免跪拜之礼。不知县尊大人唤学生前来,所为何事?”

他果然就是孙秀才。这份镇定自若,要么是心中无鬼,要么是城府极深。

冯渊面无表情,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在大堂回荡,孙文博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孙文博,”冯渊的声音冰冷如铁,“本官问你,三日前,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的酉时,你在何处,做了何事?”

孙文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回大人,那天下午,学生一直在县学温书,为秋闱做准备,直到傍晚才返回家中。学里的同窗皆可为我作证。”

他说得滴水不漏。

冯渊冷笑:“是吗?可有人看到,你在那天下午,曾在洛水河边,与渔夫孙阿牛发生过争执?”

孙文博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辩解道:“确有此事。那孙阿牛不知何故,对我出言不逊,学生气不过,与他理论了几句。但这与本案何干?莫非大人以为,学生会与一个粗鄙渔夫计较不成?”

“本官不是问你计不计较,”冯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本官是问你,孙阿牛,是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大堂炸响。

孙文博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叫了起来:“大人!您在说什么!我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一个身强力壮的渔夫?况且,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他表现得义愤填膺,看起来确实像是被冤枉的。如果不是我亲手检验过尸体,恐怕连我都会被他这副模样迷惑。

“无冤无仇?”冯渊的目光如刀,“你多次骚扰他的妹妹孙巧儿,他为此与你争执,这难道不是仇怨?”

“一派胡言!”孙文博激动地反驳,“我与巧儿姑娘,乃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是那孙阿牛粗鄙不堪,思想迂腐,横加阻拦!我敬他是巧儿的兄长,才处处忍让,何来骚扰一说!”

他口齿伶俐,反应极快,几句话就将骚扰说成了两情相悦,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人证只有模糊的争执场面,而他本人又矢口否认。如果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此案很难再有进展。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我向前一步,对着冯渊躬身道:“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孙文博更是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不明白一个年轻女子为何会出现在公堂之上。

冯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讲。”

我转向孙文博,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孙秀才,你说你一直在县学温书,可敢让我们看看你的双手?”

孙文博一愣,随即嗤笑道:“看我的手?姑娘,你这是何意?我的手除了写字握笔,还能有什么?”说着,他便傲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掌心朝上,十指修长,保养得极好。

“民女要看的,不是你的掌心,而是你的指甲。”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孙文博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但已经晚了。两旁的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他的胳膊死死架住。

我走下堂前,凑近他的手。在他的左手指甲缝里,我看到了一些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

“孙秀才,”我抬起头,看着他已经开始冒汗的额头,“死者孙阿牛在死前曾与凶手激烈搏斗,他的指甲里,留下了凶手的皮屑组织。而你的指甲里,同样留有一些不属于你的皮屑。想必,这是你在扼住他脖子时,被他挣扎抓挠所留下的。”

“你……你血口喷人!”孙文博的声音开始发颤,“我……我的指甲里,不过是些书灰墨迹罢了!”

“是吗?”我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这是我刚才在偏厅喝茶时,顺手从茶盘上的针垫里拿的,以备不时之需。我用银针小心地从他的指甲缝里挑出一点微末,呈给冯渊。

“大人请看,这绝非墨迹。至于究竟是什么,只需将死者指甲里的皮屑与此物比对,便可知晓。”

当然,在这个时代,没有DNA比对技术。我这么说,纯粹是在攻心。

孙文博的心理防线显然已经开始动摇,他的眼神躲闪,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我直起身,继续说道:“孙秀才,你刚才说,你三日前穿的是月白色的长衫。可否让民女看看你今日所穿的这件?”

不等他反应,我便伸手轻轻捏住了他长衫的袖口。入手丝滑,质地精良。

“孙秀才家中殷实,想必衣物不少。但民女却在你这件干净的白衫袖口内侧的缝线里,发现了一根极细的……”我用银针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从那缝线里,挑出了一根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红色纤维。

我将它举到孙文博的眼前,阳光透过大堂的门窗,照在那根纤细的红色上,显得格外刺眼。

“……红色的,绸衫纤维。”

孙文博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剧烈收缩。他看着那根红色纤维,就像看到了鬼一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件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却在最隐蔽的缝线里,残留着另一件衣服的痕迹。这是最容易被忽略,却也最致命的证据。

大堂里一片死寂。

孙文博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然而,他依然没有崩溃。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这……这又能说明什么?我……我确实有红色的衣衫,沾上一根纤维,有何奇怪!”

“沾上一根,不奇怪。”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步步紧逼,“但如果,你身上还有死者留下的最后印记呢?”

我目光一凛,死死地盯住他的脖子。

“孙秀才,可否请你,解开你的衣领?”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领口,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是秀才!你们不能……不能对我无礼!”

他的反应,已经是不打自招。

冯渊的眼中爆射出精光,他再次猛拍惊堂木,声如洪钟:“孙文博!你还想狡辩到何时!张龙、赵虎,给本官扒开他的衣领!”

“是!”

两名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孙文博疯狂地挣扎着,但终究是徒劳。只听“嘶啦”一声,他那月白色的长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

刹那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方,赫然出现了三道平行的、已经开始结痂的暗红色抓痕。那伤痕的长度、深度和间距,与一个成年男性在濒死挣扎时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

孙文博看着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的伤痕,看着我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镇定、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说!”冯渊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为何要杀孙阿牛!从实招来!”

孙文博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良久,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哈哈哈……我杀了他……没错,是我杀了他!”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冯渊,又扫过我,嘶吼道,“可那又怎样!他该死!他该死!他不仅要死,他全家都该死!尤其是他那个妹妹……那个**!是她毁了我!是她毁了我的一切!”

他这番话,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是因爱生恨,不是情场仇杀,而是……“她毁了我的一切”?

一个家境优渥的秀才,一个贫苦的绣娘,她如何能毁了他的一切?

这其中,必然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我看到冯渊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显然,这个案情的发展,也超出了他的预想。

一个简单的仇杀案,似乎正朝着一个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深渊滑去。而我,一个来自异世的法医,已经被彻底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