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里迟来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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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的白月光和离那日,我成了郊外乞丐。

往日被他捧在心尖上的替身王妃,沦落到与鬼魂争食。

在乱坟岗旁舔舐残羹。

万幸被烙铁烫成一团的左脸与扭曲的四肢,倒让贪生怕死之徒不敢近身。

“快看,这疯婆子,连肚兜都没得穿!。”

我露出鬼脸,面皮子哪有活命重要啊?

从乞儿口中抢下半块糖糕,我大口大口吞食着。

直到我舔舐滴落在地的糖浆时,转件双云纹锦靴。

抬头望去是一位锦衣男子,他神情诧异地打量我。

“我一定是昏了头,竟会把这般腌臜东西,错认成许知意。”

说罢转身对着腰间玉佩温声低语,那是他与白月光的定情物。

混着血舔完最后一口糖渍,我忽然想,这条命大约是熬到头了。

膝行三载从南疆逃回,只为来见他最后一面。

这一面,原来不过如此。

……

这糕点甜极了,够让我做个幸福鬼。

我蜷缩在城隍庙角落,腹中暖意刚起。

就见男子瞥向我,冷声吩咐:

“李侍卫,送她去慈幼堂,帮她好生安顿下来。”

被称作李侍卫的人踢了踢我,嫌弃的扇扇鼻子。

“王爷,这疯妇在京城徘徊好些年了,前些日子还帮着乞丐窝拐卖孩童,这种人何不送她去官府伏法,还帮她作甚?”

看惯了这种憎恶的神色。

我扯住他腿脚,冲他爬去,吓得他瘫软在地。

男子语气不耐。

“够了!”

目光扫过我时,与昔日冷落我的模样渐渐重合。

“不必多言,将她送走吧,不要让她脏了王府的门面,省的晦气!”

“许知意当初毒害明月,还顺走府内金银与敌国皇子叛逃,这个女流民肯定不是她。”

心口像是被刺穿,没等李侍卫动手,我就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外爬去。

李侍卫追上谢景辞:

“王爷,半个时辰后要陪明月夫人去相国寺还愿,是在此等候,还是回府去接夫人?”

谢景辞面色暖了几分,声音温柔:

“明月怕生,我亲自去接她。成婚半年,还是这般黏人,属实是让我惯坏了。”

耳内嗡鸣,我瘫软在原地,目光落在胸前那蝴蝶胎记上。

这是我们缠绵时他最爱的一处。

五年光景,早已时过境迁。

他们已成婚,据说沈明月腹中早已有了身孕。

眼泪砸在泔水滩中,激起一小片波澜。

三年前被沈家陷害,我拖着断腿从南疆逃到漠北。

又花三年爬回京城,只敢在摄政王府外徘徊,只求见他最后一面。

如今心愿了了,再无牵挂。

一旁李侍卫点头称是。

“那我稍后去找王爷。”

谢景辞颔首,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见我未走,眉峰紧蹙,居高临下道:“还愣着?”

李侍卫立马上前推搡:

“不长眼的东西!摄政王府的地方也是你能赖的?”

“你们这些流民,好吃懒做,为了一口吃食,拐卖孩童。若是王爷好心,你现在早被乱棍打死了。”

巡逻的兵卒围上来,

“就是她!上次还想偷溜进府。”

“快点把她扔远点。”

拳脚落在身上时,不停将远处踹去。

我一动不动,蜷起身子忍着。

没事的,等他们撒完气,很快便会结束。

直到有人踩着我残废的左腿,恶狠狠地:

“不砍断你这狗腿,你不知规矩!”

“来人,动手!给我往死里打!”

锃亮的砍刀晃瞎了我的眼,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望着谢景辞离去的背影,平静闭上双眼。

谢景辞,来世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预想的剧痛未到,伴随着一声惊呼,身体忽然被制住。

谢景辞盯着我胸前胎记,声音冰寒:

“这胎记,你怎么会有?”

2

我顶着一张残破的脸,死死咬着唇。

告诉他,我就是那个曾被他当作白月光替身,宠冠一时的许知意?

告诉他,我曾仗着他一时的怜惜,妄想取代沈清禾。

曾趁他醉酒,引诱他缠绵这独一无二的蝴蝶印记。

甚至看他醒后对着我这张“赝品”脸失神,还暗自得意?

如今他见我这般模样,怕只会觉得脏了他的眼。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我挣扎着想挣脱,却纹丝不动。

此时,他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是王府的催促到了。

我指了指他身后,他却仍盯着我不放。

直到李侍卫接过书信,

朗声道:“明月王妃说,已在王府收拾妥善,等候着王爷回府共去相国寺。”

想来是沈明月的消息。

萧玦眼中的寒意稍减,松开我的手腕,居高临下道:

“送她去慈幼局,查她的身份。”

“有结果,立刻报我。”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李侍卫办事利落,半个时辰后,我便被安置在慈幼局的单间。

梳洗过后,李侍卫与医官推门而入。

医官查看我脸上伤疤,长叹道:“这姑娘是惹了何等仇家?伤口已逾三载,烫伤深可见骨,如今扭曲一团,想复原怕是难了。”

便是见惯风浪的李侍卫,也忍不住别过脸去。

医官转到我右侧,剪去碍事的衣料,以烛火照向残肢:“这四肢怕是被硬生生扭断。”

“看这深浅痕迹,凶手可能是个没力气的,这才换了有把子力气的,竟将骨头裂,刺入皮肉,触目惊心。”

我垂眸自嘲。

从未沾过血腥的沈明月,嫌我这张“相似”的脸碍眼,硬是用铁烙将我的脸皮生生烫掉。

当看到我扬州瘦马般的身子,怒气上头,以扭断四肢来罚我霸占她的位置。

这算是个没力气的吗?

李侍卫忍不住低骂:“岂有此理!竟有这般狠毒之人!”

“不止于此。”医官捏住我下巴,

烛火照进我口中,“她的舌头被连根拔起,嗓子也被铁烙烫伤,已不能言语,连吞咽都及其费力。”

“姑娘,你究竟得罪了谁,落得这般境地?”

医官与李侍卫眼中的同情,让我无处藏身,生不如死。

沈明月和离后,凭沈家嫡女的身份回归京城,成了写景辞心尖上唯一的人。

而我,不过是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赝品。

那些曾因我得宠而巴结我的人,齐齐围在我面前。

沈明月指着我的右臂,笑盈盈道:

“阿碧,她便是用这条胳膊推你的吧?放心,我替你扭断它。”

她的闺中密友握着铁钳,生生拨出我的舌头丢去喂狗。

沈明月亲手将烧红的铁烙塞进我的喉咙。

听着我含糊的哀嚎,沈清禾又将盐水泼在我扭曲的血肉上:

“你再多叫一声,我便多深一寸。”

“你占了我的位置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了。”

“许知意,这是你欠我的。”

三天三夜的折磨如潮水般涌来,我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医官忙取出安神散,混在水中喂我服下。

待我安静些,他才为我施针,叹道:“她情绪不稳,又不能言语。”

“我会根据她的骨像进行画像。”

“你记下她身上的特征去查吧,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3

我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似又回到王府。

沈明月毁了我的脸后,将我丢进王府地牢。

我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听着他们二人浓情蜜意。

失踪第五日,谢老夫人与沈明月携手赏花,坐在廊下低语:

“那替身怎的一周未露面?前日你们同游,她没跟回来?”

沈明月摊手,一脸无辜:“老夫人,你是知道的,她性子偏执,见不得我与王爷亲近。”

“那日到别院没多久,她便说有事先走了,许是在哪生闷气吧。”

老夫人蹙眉,语气担忧:

“不该啊,她虽性子烈,却最听辞儿的话,从不擅自离府。”

她还想再问,却被谢景辞的声音打断:“母亲,提那个赝品作甚?”

“我方才去开宝库,里面的夜明珠,还有一箱金条全没了!”

“谁偷的,还不够明显吗?”

“还有,你看清禾的脸,被她推下湖后被砾石划破!”

“这伤痕可能会伴随明月一生!你还关心她?我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谢老夫人眼中仅剩的担忧,在谢景辞的怒斥中烟消云散。

她咬牙道:“都怪我!早该知道替身就是替身,怎配与明月相比!”

“明月这些年在外吃了多少苦,也该让她尝尝!”

“她的心肠,跟路边的野草一样贱!没良心!丧尽天良!”

我扒着地牢门缝,听他们一遍遍骂我狼心狗肺,身上的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见我如死鱼般躺在地上,沈明月笑得灿烂:

“许知意,王爷已允诺娶我了。”

“还得谢你丢掉我送他的香囊,你走后,他便来向我赔罪,求我原谅。”

“那晚,我们便……”

我双目赤红,缓缓转头,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沈明月笑得更得意,一脚踩在我两根手指上。

痛得头皮发麻,我呜咽着挣扎。

原来,当年在谢景辞书房看到的那些香囊,全是她的手笔。

我曾问过谢景辞,他只淡淡道:“吃醋了?不过是故人所赠,你若喜欢,便拿去。”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他毫不在意总归可以耍些小脾气,于是趁他议事时,将所有不是我做的东西全丢进了垃圾桶。

他回来后,只扫了眼桌面,神色晦暗不清道:

“竟真丢了?你这脾气,越发大了,如今倒像个跳梁小丑。谨记你的身份!”

那时,我才知自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沈明月见我眼中绝望,松了脚,拎起锤子砸向我已扭曲的手指:

“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不识好歹。”

“谁让你偏偏长了张像我的脸,还妄想取代我?”

“就差一点,王爷早该是我的了,都怪你!都怪你!”

她的脸在我眼前扭曲放大,我猛地睁眼,大口喘气。

还好,只是梦。

听到动静,李侍卫便快马加鞭赶去王府通传:

“王爷,王爷,她醒了。”

“要不要再问问胎记的事?”

4

王府书房内,谢景辞看了眼正在试穿新裙的沈明月,解下腰间玉佩:

“查验结果出来,便加急汇报于我。”

“明日是明月回府的探亲日,我需专心陪她。”

看到空无一人的医馆,我心中泛起一丝失落。

纵是过了四年,他最在意的,仍是沈明月。

既已了却心愿,该离开了。

一刻钟后,李侍卫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对我道:

“你且在此安歇,待查明你的身份,便助你好生安顿。”

我低头不语。

待他离去,我才掀开被子下床。

沈明月的探亲宴很是盛大,所有亲友全部到场。

此刻慈幼堂一旁的主道上,早已传遍了谢景辞对她的宠爱。

甚至有人将二人的爱情史写成话本,火遍京城。

话本上,有谢景辞与沈明月成亲时的场景,沈父将沈明月的手交给谢幕辞:

“明月是我沈家唯一的女儿,你此生需待她好,疼她,爱她,护她。”

谢景辞满眼怜惜,与她十指相扣:“丈人放心,我心悦明月,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此生,我最爱的女子,便是明月。”

沈母不舍地拉着沈明月,不愿撒手。

沈父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

“别哭了,女儿出嫁,又不是不回来了。”

“何况,摄政王府就离沈家一条街,想见随时能见到。”

沈母红着眼点头。

谢景辞望着沈明月的眼神,温柔缠绵。

沈府门前,谢景辞轻轻为她理了理鬓发,亲手将她抱下马车。

我站在街角,如阴沟里的鼠蚁,仰望着那幸福的一对。

曾几何时,谢景辞会因我蹙眉而紧张,会笨拙地为我描眉,会说“你这双眼睛,很像她”。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沈明月的。

我用力捶了捶头,驱散回忆,擦掉眼泪。

沿着曾与谢景辞一同逛过的街道一遍遍徘徊,最终停在城墙上。

我翻越栏杆,望着来来往往的百姓,风吹乱了我的发,也吹散了心底的痛。

至少,时隔六年,我终于吃到了那算的上盛宴的糖糕。

最后望了眼王府的方向,我纵身跃下:“谢景辞,再见了。”

与此同时,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医师看着画卷上我的容貌,第一次慌了神,跌倒了三次才跑到门外。

不等对方开口,他语无伦次道:“李侍卫,调查结果,她是许夫人许知意。”

李侍卫心头一沉,驱车赶往沈府。

他在门外呼喊了不下十次,里面才漫不经心道:

“李安,若事不重要,休要烦我。”

李侍卫喉结滚动,声音发颤:“王爷,调查结果出来了。”

“她是许知意,是您当年放在府中的那个……替身。”

“可属下刚去慈幼局,她已不见了。”

“还有当年她离府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