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站在顾振邦律师事务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前,我感到一阵眩晕。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明亮得晃眼,映出我洗得发白的校服和苍白的脸。前台**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找顾振邦律师。”我低声说。
“请问有预约吗?”她的声音公式化,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是他女儿。”
她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也许在她看来,金牌大律师的女儿,不该是这副寒酸模样。她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助理,一个姓王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萧默**,顾律师正在会客,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他把我领到休息区的一个角落,便匆匆离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期间,我看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客户进进出出,看着王助理忙前忙后地给他们端上现磨的咖啡和精致的果盘。
而我面前,只有一杯早已冷掉的白开水。
我的胃疼得越来越厉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终于,会议室的门开了。爸爸顾振邦送走了一位大客户,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他一转头,看见了我,那笑容瞬间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烦的疲惫。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一边朝办公室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整面墙都是书柜,摆满了各种法律典籍。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姐姐顾盼兮在画展上获奖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自信、张扬,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说吧,什么事?我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庭前会议。”他坐进舒适的皮质老板椅,十指交叉,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爸,学校要交联考报名费,一百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一百五?”他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为了这么点钱,你就专门跑到我律所来闹?”
他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我很忙,哪有时间看手机。”他一脸理所当然,“再说了,这种小钱,你找你妈要去啊。”
“妈妈说她在忙,让我找你。”
“呵。”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她当然忙,忙着培养她的音乐天才儿子呢。苏婉仪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自私。”
他开始习惯性地数落妈妈的不是,全然忘了我的诉求。
我打断了他:“爸,缴费今天截止。”
他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皱起了眉头,从钱包里掏出现金。但他没有直接给我,而是把钱放在桌上,用手指推了过来,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七十五块,我只负责一半。”他冷冷地说,“法院判得很清楚,你的抚养费,我们一人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自己找她要去。”
我看着桌上那几张零散的钞票,和他办公桌上那个价值上万的纯金摆件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我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我没有去拿那笔钱,而是死死地盯着他:“爸,姐姐买一套画具要几千块,你说那是投资她的未来。弟弟请一节钢琴私教课要上千块,妈妈说那是为他的梦想铺路。而我,只想要一百五十块钱,参加一场决定我命运的考试,你却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我的质问,让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堪。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被冒犯的恼怒,“你姐姐有天赋,有灵气,她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你呢?你除了死读书,还会什么?我投资你看得到回报吗?”
回报……
原来在他们眼里,子女也是一桩生意,也需要计算投入产出比。
而我,显然是那个最不值得投资的“劣质资产”。
“拿着钱,赶紧走。”他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别在这里影响我的工作。”
我拿起那七十五块钱,手在微微颤抖。
至少,拿到了一半。
虽然是以尊严为代价。
从律所出来,天空阴沉沉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横穿了整个城市,才来到妈妈住的大学家属院。
这里环境清幽,绿树成荫,与我那个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家的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和她温柔的指导声。
“瑾言,这个小节的情感要再饱满一些,想象你在春日的田野上奔跑……”
我推开门,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弟弟苏瑾言坐在那架价值不菲的斯坦威钢琴前,妈妈苏婉仪则站在一旁,脸上是满足而骄傲的笑容。
我的出现,打断了这幅温馨的母子图。
琴声戛然而止。
“你怎么来了?”妈妈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温柔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不耐。
弟弟也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写满了嫌弃:“萧默,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我在练琴吗?”
“妈,我来拿联考的报名费。”我开门见山。
“报名费?”妈妈的脸色更冷了,“我不是让你去找你爸吗?他没给你?”
“他只给了我一半。”
“顾振邦这个**!”妈妈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把怒火转向了我,“你就不能一次性把事情说清楚?害我白白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
我垂下眼帘,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
“妈,我需要另外七十五块。”
“七十五,七十五,你就知道钱!”她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用力地拍在玄关的鞋柜上,“不用找了!赶紧走,别在这里打扰瑾言。”
那张红色的钞票,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眼睛。
弟弟在一旁凉凉地开口:“姐,你学习那么差,参加联考有什么用?不是去给别人当分母吗?还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给我买几本新的琴谱。”
“苏瑾言!”我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他被我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妈妈立刻把弟弟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对我怒目而视:“萧默!你怎么跟弟弟说话的?他说的有错吗?你哪次考试进过年级前一百?我花钱让你去考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凌迟着我本就脆弱的自尊。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不仅是个累赘,还是个没有希望的废物。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妈,你知道吗?你放在客厅的那瓶插花,是荷兰空运过来的‘朱丽叶’玫瑰,一支就要三百多。弟弟身上这件T恤,是最新款的潮牌,吊牌价一千二。你脚上这双拖鞋,也是意大利手工的,八百块。”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想要一百五十块钱,去参加一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考试。在你们眼里,我的未来,就这么廉价吗?”
我的话,让妈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这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翅(chi)膀硬了是吧?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指着门口,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有滚。
我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拿起鞋柜上那张被她甩下的钞票,然后转身,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听到了里面传来她压抑的怒吼和弟弟幸灾乐祸的笑声。
没关系。
我终于凑够了钱。
虽然,这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