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绅士与他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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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厅的空气是冷的,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香氛味,像某种昂贵但无情的香水尾调。

光线聚焦在展台上,一件清乾隆时期的斗彩莲池纹碗正在接受台下藏家目光的巡礼,

釉色在冷光下温润生辉。林薇坐在后排阴影里,膝上放着拍卖图录,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张边缘。她是被学姐临时拉来充场面的,

美其名曰“感受一下真正的资本气息”。

对她们这些挣扎在画廊、拍卖行底层的艺术民工而言,这里的确是另一个世界。

西装革履的男人,珠光宝气的女人,举牌间不动声色,数字却以百万为单位跳动。

“下一件拍品,当代艺术家陈默二零二二年所作布面油画《月蚀》。

”拍卖师的声音平稳无波。画作被推上展台。浓郁的深蓝背景,

一抹苍白月色被扭曲的暗影吞噬大半,挣扎着透出冷冽的光。笔触狂放,情绪压抑又激烈。

林薇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直了。这幅画……“起拍价,二十万。”场内有些细微的骚动。

陈默并非一线大家,这个起拍价偏高。举牌者寥寥,价格缓慢攀升至二十八万。“二十八万,

第一次。”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一个低沉平静的男声从前方左侧响起,

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五十万。”一片低低的吸气声。直接几乎翻倍。所有目光,

包括林薇的,都投向那个出价者。一个穿着剪裁极佳炭灰色西装的男人的侧影。

他并未看那幅画,只是微微偏头对着身旁的助理低语了一句什么,侧脸线条冷硬,下颌收紧,

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淡漠。仿佛掷出五十万,不过是弹掉袖口一丝看不见的灰尘。

林薇的心脏莫名一缩。不是为那突兀的价格,而是为那幅画。

她认得那笔触深处藏匿的脆弱与痛苦,不该被这样一个人,用这种方式,轻易地买走。

像买下一件装点门面的商品。槌音落定。《月蚀》归了那位“炭灰色西装”。散场时,

人流缓慢移动。林薇被学姐拉着,恰好经过那位新晋买主身旁。他正与人通话,

语气是商场精英特有的那种温和表象下的疏离:“……嗯,拍下了。李老的寿礼?放心,

已经安排好……”果然。只是一份用于人情往来的礼物。林薇垂下眼,

心底为那幅画闪过一丝不值。就在这时,男人结束了通话,恰好转过身。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胸前挂着的、印有某艺术基金会标志的临时工作证。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极短,却带着一种审度的锐利,

与他方才拍卖场上的淡漠截然不同。林薇感到一丝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他却开口了,

声音比透过麦克风时更真实些,低沉,有种打磨过的质感:“抱歉,冒昧问一句,

您是艺术领域的专业人士?”林薇一怔,看了眼自己的临时证件,

含糊道:“算是……相关吧。”“傅聿珩。”他伸出手,动作流畅自然,

带着一种惯于掌控局面的分寸感,“刚拍下那幅《月蚀》,但对这位艺术家了解不多。

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向您请教几分钟?”他的手掌干燥温热,一触即分。

林薇的手指却有些凉。傅聿珩。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滚过一遍,带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

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请教不敢当,”她保持谨慎,“陈默的作品……情绪比较私人化。

”“所以,更需要专业的解读。”傅聿珩微笑,那笑容尺度精准,无可挑剔,

却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楼下咖啡厅?

”他的邀请直接而不容拒绝,带着久居上位的习惯。学姐在一旁暗暗戳她,眼神激动。

五分钟后,林薇坐在了五星酒店附属咖啡厅柔软的丝绒沙发上,面前是一杯拉花精致的拿铁。

傅聿珩坐在对面,一杯黑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他简单解释了买画的用途,确如她所料,

是送给一位重要长辈的寿礼。“李老喜欢风格强烈的当代作品,投其所好。”他语气平淡,

“只是我个人对艺术鉴赏确实涉猎不深,怕理解有偏差,贻笑大方。”林薇斟酌着词句,

尽量客观地介绍了陈默的创作背景和《月蚀》可能蕴含的意象。

她谈到画中那种被压抑的爆发力,那种个体在宏大宇宙前的孤独与挣扎。傅聿珩听得很专注,

偶尔提问,都切中要害。他显然极聪明,并且善于引导对话。然而,十几分钟聊下来,

林薇心头那点异样感却越来越浓。他对艺术的“不懂”,似乎更像一种流于表面的谦辞。

某些瞬间,他眼中会掠过极快的了然,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更深刻的东西,

但很快又被他用完美的、商业化的无知掩盖过去。像个……演技精湛的骗子。

或者一个藏着秘密的猎手。就在她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请教”即将结束时,

傅聿珩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着她。“林**,”他开口,

语气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颗炸雷,“不知道您目前是否考虑新的职业机会?”林薇愣住。

“我旗下有一家小型艺术投资顾问公司,

正在寻找一位像您这样具备专业眼光和敏锐感知力的顾问。”他递过一张设计简约的名片,

“主要工作是为我的个人收藏以及一些商业项目提供评估、购藏建议。当然,薪酬方面,

会比您目前在基金会……更有竞争力。”他甚至连她目前在基金会的尴尬处境(实习生,

薪水微薄)都似乎了然于胸。林薇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诱惑巨大,但蹊跷感更重。

仅仅一面之谈,一次简短的艺术品解读,就值得他抛出橄榄枝?“傅先生,

”她试图保持冷静,“我们才刚认识,您并不了解我的能力……”“我相信我的判断。

”傅聿珩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有时候,一瞬间的直觉,比冗长的考察更准确。

您对《月蚀》的理解,恰好证明了我需要的特质。”他身体靠回沙发背,姿态放松,

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不必立刻答复。您可以考虑几天。或者,先以项目合作的形式试试?

我近期需要为一位海外来的重要商业伙伴担任几天艺术向导,

陪同参观几家美术馆和私人画廊。报酬按日结算,日薪一万。”日薪一万。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林薇摇摇欲坠的防线上。她太需要钱了。

房租、母亲的药费、拖欠的助学贷款……基金会那点实习工资简直是杯水车车薪。

咖啡的香气变得有些刺鼻。头顶水晶灯的光线落在傅聿珩身上,将他勾勒得愈发完美,

也愈发不真实。像个精心设置的陷阱。饵料香甜,却看不清深处的机关。“为什么是我?

”她终于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拍卖场里懂艺术的人那么多,她绝不出挑。

傅聿珩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极轻的笃声。他看着她,目光深沉,

那层面具般的微笑似乎淡去了一些,露出底下更复杂的底色。“因为,”他停顿了片刻,

像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你看那幅画的眼神,很干净。

”他拿起外套起身:“期待您的回复。名片上有我的私人号码。”他离开很久后,

林薇仍坐在原地,指尖捏着那张质感坚硬的名片,看着窗外都市繁华而冰冷的夜景。

“很干净”?这算是什么理由?她低头,咖啡已经冷了。拉花扭曲,

像一个嘲讽的表情傅聿珩提供的公寓地址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私密性极佳。

林薇按约前来签合同那天,手指在门铃上悬停片刻,才用力按下。

开门的是一位笑容得体的中年女士,自称是家政管家。公寓内部是时下最流行的意式极简风,

开阔、明亮,家具摆设无一不精致昂贵,但也无一不透着一种样板间式的冷感,

缺乏生活气息。像某个高端酒店的总统套房,而不是一个“家”。

26傅聿珩从落地窗边转过身。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少了些西装的凌厉,

但那份疏离感并未减弱。“欢迎。”他示意她坐下,将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

“条款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字即可。预付半个月薪水,已经打到卡上了。

”林薇浏览着合同,条款优厚得不可思议,

义务却界定得有些模糊——“提供符合雇主期望的艺术咨询服务及必要社交场合的陪同”。

“必要社交场合的陪同?”她指出疑问。“偶尔需要你以艺术顾问的身份,

陪同出席一些晚宴或私人聚会。”傅聿珩解释得轻描淡写,“充充门面,

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应酬麻烦。你很适合。”适合什么?充当花瓶?林薇压下疑虑,

目光落在薪酬数字上。那串零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她拿起笔,签下了名字。

傅聿珩似乎很满意,收起合同:“你的第一个任务。明晚陪我出席一个私人收藏家的酒会。

你需要提前做点功课,这是与会者名单和几位重要人物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方向。

”他又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林薇翻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物背景、藏品偏好、甚至谈话切入点。准备得如此详尽,

根本不像临时起意。他看着她,补充道:“着装方面,不需要太隆重,得体即可。

我会让造型师送几套过来给你选。”“造型师?”林薇愕然。这待遇好得过分了。

“工作需要。”傅聿珩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希望我的顾问,

在任何场合都无可挑剔。”第二天晚上的酒会,

在一处能俯瞰半个城市夜景的顶楼豪宅中举行。林薇穿着傅聿珩送来的香槟色丝质长裙,

挽着他的手臂步入会场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傅聿珩应对自如。

他将她引入谈话圈,在她精准地就某位印象派画家的市场走势发表看法后,适时地表示赞许,

并向旁人介绍:“我的艺术顾问,林薇**。

”他扮演着一个尊重专业、品味卓越的绅士收藏家,

而她是他身边恰到好处的、聪慧雅致的点缀。他们配合默契,像演练过无数次。

只有林薇自己知道,手心里沁出的细微冷汗。傅聿珩的手臂坚实稳定,偶尔在她需要支援时,

会极轻地拍一下她的手背,或递过一个引导的眼神。他太熟练了。熟练得可怕。中间,

傅聿珩被一位生意伙伴拉到一旁说话。林薇独自站在露台边,稍作休息。晚风拂过,

带来一丝凉意。“林**?”一个有些油腻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是刚才谈话时一直试图用各种“内幕消息”吸引她注意力的某家公司老板。“刘总。

”“林**不仅人美,对艺术的见解更是独到。”男人靠得更近些,

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私下多交流交流?

我在苏黎世家也有个小收藏……”林薇刚准备开口突然一只手臂自然地揽过林薇的肩膀,

将她往后带了一步,隔开了那股令人不适的气息。傅聿珩不知何时回来了,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刘总,恐怕要截胡了。

我得借我的顾问一会儿,王老那边有几个专业问题急着请教。

”他力道温和却不失强势地将林薇带离,走向人群另一端。直到离开那人的视线,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才松开,指尖无意般擦过她**的臂膀,留下一点短暂的温热。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走开。”他目视前方,声音压低,“你是我的顾问,

不是需要讨好任何人的陪客。”他的解围及时而体面。林薇低声道谢,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种感觉,在之后几次类似的“工作”中,

一次次隐约浮现。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不喜欢吃太甜的点心,

下次酒会上她的餐盘边就不会出现甜腻的马卡龙。会在她穿着新高跟鞋略显不适时,

不经意地放缓脚步,或为她寻一个可以短暂休息的座位。会在某个下雨的深夜,

坚持让司机先送她回公寓,尽管那并不顺路。这些细节被他处理得极其自然,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教养,无关其他。但林薇无法忽视那个核心的怪异——他付她高薪,

为她提供远超需要的物质支持,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雇主界限的言行。他看她的眼神,

偶尔会有瞬间的复杂难辨,但更多的是审视、评估,

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保持了最佳状态。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件被精心保养的工具,

或者……一个被量身定制的赝品。直到那次,他们去参观一个极偏门的后现代装置艺术展。

展览晦涩阴沉,充满对科技异化的批判。同行的一位藏家看得一头雾水,

傅聿珩却在一件由废弃电路板和荧光灯管组成的作品前驻足良久。

林薇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回去的车上,他异常沉默。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侧脸,明明灭灭。车内放着低回的古典乐,林薇试图打破沉寂,

聊起刚才展览的理念:“那件《归一》其实很有意思,

用电子垃圾的无序……”“她不喜欢这种。”傅聿珩忽然开口,声音喑哑,打断了她。

林薇一怔:“谁?”傅聿珩似乎猛地回过神来,眼底那一瞬间的恍惚骤然消散,

重新被冰冷的平静覆盖。他侧过头看她,

唇角甚至牵起一个惯常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没什么。一个故人。

”车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那个“她”,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

便迅速沉入漆黑的水底,再无踪迹。可林薇却无法忘记他那一刻的眼神。

不是平日的冷漠或算计,而是一种……沉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与痛苦。那个瞬间,

他前所未有地真实。也前所未有地让她感到……危险。---真正撕开那道口子的,

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冲突。傅聿珩带她去香港参加一场顶级拍卖会。预展酒会上,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林薇已逐渐适应这种场合,正与一位新加坡画廊主聊得投机,

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