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戏精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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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念跪在雨里啃饭团时,还不知道自己刚演完的《雨夜归人》,已经被人拍下来发去了热搜。

米粒混着雨水往嘴里塞,临期的金枪鱼罐头味在舌尖发腥,她却吃得狼吞虎咽——这是她今天唯一的口粮。身后话剧团的铁门“哐当”关上,团长的吼声还飘在雨幕里:“顾念念!你就是个丧门星!赞助商撤资,团里养不起你这尊‘瘟神’!”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眼。她攥着被辞退通知浸透的剧本,纸页烂得像团泥,却还死死捏着——这是她从七岁演小红帽摔断“外婆”的腿开始,唯一没被命运夺走的东西。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陌生号码发来条视频,点开的瞬间,雨幕里的自己撞进眼里:跪在积水里笑出泪,对着空座位鞠躬,嘶吼着说“我演给雨听”,浑身湿透的样子像株被按进泥里还在开花的野草。

配文只有一行字,却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沈遇,《独角戏》剧组,现在来见我。”

沈遇——那个拿过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的男人,那个在采访里说“我只拍有灵魂的演员”的沈遇。

顾念念抹掉脸上的雨水和眼泪,把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抓起帆布包就往公交站跑。积水溅湿了她的帆布鞋,辞退通知的碎纸粘在脚踝上,可她却跑得飞快——像是要把二十五年的倒霉都甩在身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雨还在下,可她的眼里,却突然有了光。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在露天剧场的木质舞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念念站在舞台中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纸张被汗水浸出浅浅的褶皱。台下稀稀拉拉坐着几十个观众,大多是附近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手里摇着蒲扇,眼神涣散地四处打量。

话剧团的老张从侧幕探出头,粗哑的嗓子划破空气:“顾念念,精神点!这可是赞助商来看的场次!”

顾念念猛地挺直脊背,指尖在剧本上掐出一道白痕。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乱窜的紧张,可掌心的汗还是顺着剧本边缘往下滴,在“雨夜归人”四个字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风毫无征兆地卷过舞台,头顶的遮阳棚发出“哗啦”的**,几根松动的支架摇摇欲坠。前排有个戴草帽的老太太抬头看了眼天,嘟囔着:“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毫无预警地砸下来。

先是零星几点,砸在塑料椅上发出“啪嗒”声。下一秒,倾盆大雨便铺天盖地而至,像是有人在云端打翻了水桶。

观众席瞬间炸开锅。老头老太太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年轻人拽着同伴往后台的雨棚冲,尖叫声、抱怨声混在雨幕里,搅成一团乱麻。

“快把那套沙发罩起来!赞助商新买的!”老张的吼声穿透雨帘,团里的人七手八脚地扯过塑料布,往道具沙发上盖。没人看一眼还站在舞台中央的顾念念,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布景板。

导演在雨里跺着脚喊停,声音被密集的雨声吞得干干净净。顾念念望着空荡荡的前排座位,塑料椅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积水顺着木板缝往下漏,在舞台边缘积成小小的水洼。

剧本上的台词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吐不出咽不下。

三天前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团长办公室里,烟味呛得人眼睛发酸,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摇摇欲坠的小山。团长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念念啊,这次让你演女主角,是团里给你机会。但你也知道,前几次……”

前几次。

顾念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主演《雷雨》那天,剧场电路突然短路,全场陷入一片漆黑,她在黑暗里凭着记忆念完台词,台下观众以为是新式默剧,稀稀拉拉地鼓了掌。她主演《茶馆》时,老旧的屋顶突然漏雨,浑浊的泥水正好浇在“王利发”的茶碗里,她临场改了台词,说那是“老天爷赏的无根水”,才没让戏崩掉。

团里早就有人在背后叫她“票房毒药”,那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得她无处遁形。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涩得她狠狠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中,她看着被雨水冲刷的舞台,突然生出一股执拗的念头——不想停。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顾念念深深鞠了一躬,脊梁挺得笔直。

“今天这出《雨夜归人》。”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像一把钝刀划破雨幕,“我演给雨听。”

转身的瞬间,顾念念的眼神变了。方才的紧张和怯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期盼与不安的复杂情绪。她成了那个在雨夜里等待丈夫归来的弃妇,脚步踉跄着在舞台上转圈,褪色的裙摆扫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你说过会回来的……”她对着空气呢喃,声音里的期盼像风中残烛,一点点沉下去,变成失望,再变成绝望。这是剧本里没有的情绪层次,是她站在这个总被命运捉弄的舞台上,用无数次狼狈换来的顿悟。

雨更大了,砸在身上生疼。顾念念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是笑,笑得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流。

“你看啊……”她对着虚空摊开手,指缝间漏下的雨水打在舞台上,“连老天爷都在为我哭呢。”

最后,她“扑通”一声跪在积水里,水漫过膝盖,冰凉刺骨。但顾念念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有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连带着声音都染上灼热的温度。

远处的黑色轿车里,沈遇举着手机的手忘了放下。屏幕上,那个跪在雨里的女演员仰着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眼神里的倔强像野草一样疯长。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副驾驶上的助理忍不住开口:“沈导,这雨太大了,我们该走了。”

沈遇没应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按下了保存键。他看着舞台上那个孤立无援却又异常坚韧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在片场被制片人指着鼻子骂“你根本不懂电影”的模样。

“再等等。”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

舞台上,顾念念还在演。她跪在水里,台词从哽咽到嘶吼,再到最后的死寂。积水倒映着她的脸,模糊不清,却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光。她不知道自己演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浑身冻得僵硬,才缓缓站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再次鞠躬。

这一次,鞠躬的对象是她自己。

顾念念拖着湿透的裙摆走下舞台,后台已经空无一人。道具被胡乱堆在角落,塑料布下的沙发露出一角,沾着泥污。她在墙角找到自己的帆布包,翻出里面的干毛巾,刚要擦脸,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老张举着伞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复杂:“念念,赞助商刚才打电话了。”

顾念念的动作顿住,毛巾停在半空。

“他们说,”老张叹了口气,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以后不会再赞助我们剧团了。”

顾念念低下头,看着毛巾上绣的歪歪扭扭的“念”字,那是她刚进剧团时,老周用红线给她绣的。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让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在少年宫的后台,老周也是这样,用粗糙的手掌拍着她的头说:“丫头,别怕,上台了就忘了自己是谁。”

那天她演小红帽,结果升降台出了故障,她眼睁睁看着扮演外婆的阿姨从上面摔下来,腿骨断裂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记忆。

“我知道了。”顾念念把毛巾塞进包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老张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明天……明天到办公室来一趟。”

顾念念没应声,背着帆布包走进雨里。雨水打在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的剧本被泡得发胀,字迹模糊。她走得很慢,积水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黑色轿车缓缓从她身边驶过,沈遇透过车窗看了她一眼。女孩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单薄。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最终还是踩下了油门。

车后座上,助理看着沈遇手机里的视频,忍不住感叹:“这女演员挺有劲儿的,就是倒霉了点。”

沈遇没说话,视线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画面——雨里的顾念念仰着头,笑得眼泪直流,像一株被狂风按进泥里,却偏要拼命开花的野草。

他突然开口:“查一下她的资料。”

助理愣了一下:“谁?”

“顾念念。”沈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个在雨里演戏的女演员。”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喧嚣,也冲刷着舞台上的痕迹。顾念念走在回家的路上,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路过便利店时,她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打折的临期饭团,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

明天去办公室,大概就是要被辞退了吧。她这样想着,推开门走进便利店,暖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欢迎光临。”店员的声音毫无起伏。

顾念念走到冰柜前,拿起两个五块钱的金枪鱼饭团,指尖在包装纸上反复摩挲。结账时,店员扫了一眼她湿透的衣服,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

走出便利店,雨小了些。顾念念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拆开饭团的包装,冰凉的米饭塞进嘴里,没什么味道。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这二十五年,好像一直在跟倒霉较劲,却从来没赢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顾念念掏出来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她犹豫了一下,点开。

屏幕上跳出的画面让她愣住——雨幕中的舞台,跪在水里的自己,笑得眼泪直流。配文只有一行字:“沈遇,《独角戏》剧组,下午三点见。”

沈遇。这个名字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顾念念咬了口饭团,米粒掉在手机屏幕上,把“沈遇”两个字糊成了模糊的白团。

远处的公交来了,车灯穿透雨雾,晃得她睁不开眼。顾念念站起身,把剩下的饭团塞进嘴里,拍了拍裤子上的水渍。

不管明天会怎样,至少现在,有个奇怪的导演,邀请她去一个叫《独角戏》的剧组。

这算不算,倒霉了二十五年,终于迎来了一点点不一样?顾念念这样想着,握紧手机,朝着公交的方向跑去,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顾念念坐在摇晃的公交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临期饭团的包装纸,仿佛那是一张通往未知世界的门票。

她不知道,这场雨,这个决定,将会把她的人生,引向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而那个坐在黑色轿车里的男人,此刻正看着她的资料,指尖在“顾念念”三个字上轻轻敲击,眼神里闪烁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