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温柔仅她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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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稳定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几道斜长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粒。持续了近二十个小时的高压紧张,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松懈下来,留下的是一片空旷的、嗡嗡作响的疲惫。

沈悠悠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看着陆景琛给红隼注射完最后一剂营养针,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但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迟缓。他把用过的针剂扔进锐器盒,摘下手套,走到洗手池边。水流哗哗地冲过他修长但略显苍白的手指。

“它……能活下来吗?”沈悠悠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看接下来48小时。”陆景琛没有回头,声音被水流声冲得有些模糊,“感染关,器官衰竭关,都还没过。”他关掉水,用纸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转过身,靠在洗手台边。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眼底的血丝和疲惫无所遁形。

两人一时无话。一种奇怪的寂静在监护室里蔓延,不同于之前的紧张,这是一种卸下重担后,无所适从的空白。共同的经历像一条无形的线,短暂地拴住了他们,此刻线松了,却留下某种痒酥酥的触感。

“你去休息吧。”陆景琛先开了口,视线落在窗外,“辛苦了一夜。”

“你呢?”沈悠悠问。

“我等下一班的护士来交接。”他回答,目光没有收回。

沈悠悠“哦”了一声,脚下却没动。她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侧影,那种熟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又慢慢回到了他身上,仿佛昨夜那个说出“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的人只是个幻觉。但她知道不是。那句话还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滚烫着。

“你经常这样吗?”她忽然问,“把自己逼到极限,去救一个可能根本救不回来的生命。”

陆景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转回头,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不然呢?”他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看着它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悠悠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些距离,“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总是习惯一个人扛着。救活了,是应该的;救不活,是不是就都是你的责任?”

陆景琛的嘴唇抿紧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视线微微垂了下去,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动物比人简单。”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回答她,“它们的痛苦和需求很直接。治好了,就好了。治不好,就是结束了。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沈悠悠的心轻轻一跳。她捕捉到了他话里那一丝未尽的意味。“和人打交道,很复杂吗?”

陆景琛抬起眼,目光有些飘忽,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付出善意,不一定能得到感谢。伸出援手,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期望……通常都会落空。”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倏然收住了话头,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起来,“习惯了。这样更有效率。”

沈悠悠看着他。在这一刻,她忽然清晰地看到了那层冰冷外壳下的东西——那不是什么天生的冷漠,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过度保护性的蜷缩。她想起自己空荡荡的童年,那个总是渴望一个温暖拥抱却永远得不到的小女孩。

“我明白那种感觉。”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柔软,“好像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想要的东西。家里……总是很冷清。所以我才会开宠物店,捡那么多小动物回去。它们需要我,我也需要它们。那种被需要、互相取暖的感觉,很好。”

陆景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讶异。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些。

“陆景琛,”沈悠悠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几乎要撞出来。她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他镜片后的眼睛,不允许他再躲避,“我喜欢你。”

空气彻底凝固了。监护仪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陆景琛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愣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砸懵了。

沈悠悠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不是因为你长得帅,也不是因为你技术好。是因为你对小动物的时候,那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是因为你怕黑的时候,强装镇定但耳朵通红的样子。是因为你偷偷收藏那些可爱手办,被发现了就恼羞成怒……是因为所有这些真实的、不一样的你,都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眼神亮得惊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给你一个能让你觉得安心,不用那么累,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的家。”

最后那个“家”字,她咬得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重重砸进了陆景琛死寂的心湖深处。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从震惊到无措,再到一种沈悠悠看不懂的、剧烈的挣扎。她看到他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指节绷得发白。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了一样,避开了她的视线,侧过身去。

沉默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良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不合适。”

沈悠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陆景琛垂着眼睑,盯着地面那条光斑和阴影的分界线,不敢看她,继续说下去,语气快得像要尽快结束这场审判:“你值得……更简单、更阳光的人。像我这样的……不适合你。只会让你失望。”

他说完了,空气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听到她急促的吸气声,像被打了一拳。

沈悠悠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死死抿住的嘴唇,看着他连脖颈都绷出的僵硬线条。她忽然全都明白了。这不是拒绝,这是恐惧。他把她推开,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害怕。害怕自己处理不好,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她口中的那个“家”最终又会变成一场空。

一种尖锐的疼痛刺穿了她的心脏,紧接着是汹涌而上的委屈和愤怒。她为他心疼,也为自己感到不值。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把眼眶里迅速积聚的热意逼退回去,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清晰的颤音。

“陆景琛。”她叫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觉得我麻烦,觉得我吵,直接告诉我‘滚远点’,我都能接受。”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不让它碎裂开。

“但你别用‘为我好’这种理由。”

她看到他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敢说出来,就承担得起后果。”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和决绝,“但是,我不会一直等。”

说完最后一句,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僵硬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死寂。

走廊的光线明亮刺眼。沈悠悠低着头,越走越快,直到转过拐角,确认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才允许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迅速洇湿了胸前的一小片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