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夸我菜好,不知是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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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别墅的大门被撞开,几名身穿蓝色制服的急救人员推着担架车冲了进来。刺眼的头灯扫过餐厅,将这片狼藉的地狱景象照得纤毫毕现。

“什么情况?”为首的医生一边快速戴上听诊器,一边厉声问道。

那一瞬间,我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成了教科书般的惊恐与茫然。我冲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医生!医生救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们正在吃饭,我爸……我哥他们……就突然倒下了!”

我的表演无懈可击。一个刚刚目睹至亲濒死的年轻人,所能表现出的所有慌乱、无助和恐惧,都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急救人员训练有素地散开,迅速对四人进行初步检查。

“患者一,男性,约六十岁,无自主呼吸,心跳骤停!”

“患者二,男性,约三十岁,呼吸微弱,心率极慢,血压测不出!”

“患者三、四,女性,瞳孔散大,生命体征消失中!”

一连串冰冷的专业术语,像密集的子弹,射入这死寂的餐厅。母亲被抬上担架时,她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里面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恐惧和绝望。

我踉跄着跟在担架后面,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家属,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其他人,报警!现场可能需要保护!”为首的医生对我吼了一句,便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

我被推搡着上了其中一辆救护车,车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将那个曾经的“家”隔绝在外。车厢里,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医生和护士正在对我父亲进行心肺复苏,电击除颤仪的充电声“嗡嗡”作响。

我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但我低垂的眼帘下,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聆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评估着我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一切顺利。

双硫仑样反应引发的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衰竭,其症状与急性心梗、重度酒精中毒或某些速效性毒药中毒极为相似。在不知道他们摄入过头孢类药物的前提下,医生很难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判断。

而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前提的人,只有我。

这就是我的信息差,是我为他们精心构筑的、通往死亡的迷宫。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大门向我敞开,又迅速关上。我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看着那四张担架床被飞速推进抢救室,消失在走廊尽头。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我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肩膀配合着发出压抑的抽动,看起来像一个被巨大悲痛击垮的、可怜的儿子。

周围有护士和病人家属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甚至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哽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当然,这是我表演给别人看的感觉。对我而言,这每一秒,都是在聆听胜利的倒计时。

大约半个小时后,两名警察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肩膀上的一杠三星显示出他的级别不低。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记录员。

“你好,是陈凡先生吗?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我叫张海峰。关于你家里的情况,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下。”他的声音很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点了点头。

“陈先生,请你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给我们说一遍。”张海峰在我身边坐下,语气虽然缓和,但那双眼睛,像鹰一样,紧紧地锁定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早已排练过无数遍的叙述。

“我们……我们家今晚是家庭聚餐……为了庆祝我爸公司拿下一个大项目……”我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我妈很高兴,亲自下厨……我也……我也做了一道佛跳墙,那是我爸最爱吃的菜……”

我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因为“自责”而产生的痛苦。

“大家都很开心,喝了点红酒……一开始都好好的,有说有笑……然后……然后我爸突然就说不舒服,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紧接着我哥,我嫂子,还有我妈……都……都跟他一样……”

“我吓坏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赶紧打了120……”

我说得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完全符合一个正常人在遭遇巨大变故后的应激反应。

年轻的警察在飞快地记录,而张海峰则一言不发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击着。

“你们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什么?”他问道。

“就是普通的家常菜……清蒸鱼,白切鸡……还有我做的那道佛跳墙……酒是勃艮第的红酒……”我一一报出菜名。

“这些东西,你都吃了吗?”张海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吃了!我全都吃了!”我立刻回答,语气激动起来,“我跟他们吃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没事?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出事?”

我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我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这是我的核心防御——如果这是一场投毒案,为什么作为投毒嫌疑最大的我,会安然无恙?

张海峰沉默了。我的反应,我的逻辑,都让他找不到明显的破绽。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在我脸上逡巡,似乎想从我悲痛的面具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

“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他们,最近身体有什么异常吗?或者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换了一个角度。

“没有……我爸身体一直很好,上个月有点小感冒,去社区医院挂了几天水,早就好了……我哥也是……至于得罪人,生意场上的事我也不懂……但也不至于……不至于下这种狠手吧?”我将“挂水”这个关键信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混杂在大量无用的信息里。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我说的是真话,但通过信息的排列和语气的控制,将最重要的线索,伪装成了最不起眼的背景板。

我们的谈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抢救室的门开了,一名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我“挣扎”着站起来,扑了过去:“医生!我爸他们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他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四位患者送来时,情况就已经非常危急。初步诊断是爆发性的心肌功能衰竭和呼吸衰竭,具体原因不明。其中三位……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还有一位,就是那位最年轻的男士,暂时用呼吸机维持着,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他的大脑已经因为长时间缺氧,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轰——

我的大脑,仿佛真的被一颗炸弹击中。我身体一软,顺势向后倒去,被身后的年轻警察扶住。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这一次,不是演的。

不,眼泪是真的,但流泪的原因,却不是悲伤。

是狂喜。

是压抑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恨意,终于得以宣泄的狂喜!

死了。

他们都死了。

那个夺走我一切的父亲,那个霸占我成果的哥哥,那个刻薄寡恩的母亲,那个趋炎附势的嫂子,他们都死了!

我成功了!我用他们的游戏规则,将了他们的军!

我的内心在放声狂笑,在开香槟庆祝,但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瞬间失去所有亲人、世界轰然倒塌的可怜虫。

张海峰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的悲痛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以至于他眼中那一丝怀疑,似乎也开始动摇了。

“节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我们会尽快查明真相,给你家人一个交代。”

我点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冰冷的程序。确认死亡,签署文件,联系殡仪馆。我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在警察和医院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麻木地处理着这一切。

我看到了他们被盖上白布的尸体,被推出了抢救室。我没有多看一眼。在我心里,他们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只剩下我哥,陈宇,还吊着一口气。

我走到重症监护室的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他。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呼吸机发出单调的“呼哧”声,维持着他那具已经死亡的躯体最后一点生理迹象。

他不会再醒来了。

医生说,他是植物人了。

这比直接死去,是更好,还是更坏的结局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死人,是无法开口指证我的。

一个活死人,却可以成为我“仁至义尽、不离不弃”的道具,为我博取最后一丝同情,洗刷掉最后一丝嫌疑。

我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微笑。

哥,你不是说,我是个输家吗?

现在,你拥有的一切,你的公司,你的房子,你的钱,都将属于我这个唯一的、合法的继承人。

而你,将永远地躺在这里,成为我辉煌人生的背景板,直到我腻了,决定拔掉你的管子。

这盘棋,我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我转过身,发现张海峰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似乎想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那颗心脏,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我看到他眼中的审视,他看到我眼中的“悲伤”。

我知道,他没有完全相信我。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绝不会轻易被眼泪和表象所蒙蔽。今晚这起离奇的灭门惨案,疑点太多了。为什么偏偏我一个人没事?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但是,怀疑,是需要证据的。

而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悲痛而无助的、感激的微笑。

“张警官,谢谢你们。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新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