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被刺穿的剧痛与喷溅的温热鲜血仿佛还黏在皮肤上。
我猛地从锦榻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
不是梅林的风雪,而是凤仪宫内熟悉的暖香与静谧。
我回来了,回到更早的时候。
我下意识抚过完好无损的颈侧,冰冷的幻痛却深入骨髓。
生辰宴前三日……
上一次被春桃那支冰冷的银簪贯穿喉咙的剧痛,清晰地烙印在重生的灵魂里。
德妃的死、春桃的疯狂指控、皇帝那“心碎”的质问……像一张无形的网。
而春桃,无疑是这张网的一个关键节点。
线索,或许可以从春桃身上找。
“云袖。”
我需要一个探访的理由,但必须低调。
“备些滋补药材,随本宫去瞧瞧德妃。”
“德妃娘娘?”云袖有些讶异。
“德妃娘娘前些日子说是偶感风寒,已闭门安胎,不见客好些天了。”
毕竟,上次重生时,我并未在此时探访过德妃。这次提前了两天,也好查探一些蛛丝马迹。
“无妨,本宫代掌凤印,关心妃嫔也是本分。只你我二人,悄悄去去便回,不必惊动仪仗。”
“是。”云袖虽疑惑,还是立刻应下。
德妃的华清宫比预想中更显冷清。
当我出现之时,宫门处的太监宫女虽然惊讶,却也不敢阻拦。
只称德妃娘娘尚在歇息,请贵妃稍候通传。
我摆手示意不必惊扰。“德妃有孕在身,不宜惊扰。我先随意走走,等德妃醒了你们再来通传。”
接着,我便与云袖看似随意地踱向宫苑深处走去。
行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园林角落。
假山嶙峋,枯枝萧瑟,人迹罕至。
寒风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忽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隐隐传来。
“……求求你…放过他们吧…我爹娘老迈…小弟还那么小……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是春桃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我不禁心头一凛,立刻拉住云袖,侧身紧贴在冰冷的假山石后,屏息凝神。
透过石缝,只见不远处的背风处,春桃正跪在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高大身影面前,浑身发抖,满面泪痕。
那宦官面容冷硬,虽脸白无须,却不似太监阴柔。
他眼神锐利如刀,正居高临下地睨着春桃。
“无辜?”
侍卫声音冰冷低沉,毫无温度。
“想让他们活命,就照吩咐做!一旦沈贵妃前来‘探望’德妃娘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定要让娘娘吃下那盘特制的梅花酥酪!”
春桃泣不成声,猛地磕头:“可…可那是要害死娘娘和腹中龙种的啊!我不能…不能……”
“不能?”侍卫冷笑一声,声音更冷。
“你爹娘和你那五岁弟弟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想想他们被关在暗无天日地牢里的样子!”
他刻意停顿,满意地看着春桃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只要你指证是沈贵妃赏赐梅花酥酪......然后按计划进行。事成之后,淑妃娘娘自会放出你的家人,保他们后半生富贵。否则……”
他没说完,但那威胁之意令人窒息。
春桃瘫软在地,眼神彻底被恐惧和绝望吞噬,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她不再争辩,只是无声地流泪点头。
侍卫满意地哼了一声,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确认无人后,侍卫迅速闪身离去。
春桃失魂落魄地在地上瘫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回主殿方向。
原来如此!是淑妃!
他们竟拿春桃全家的性命做要挟!
毒点心、嫁祸……都是设计好的!
“一旦沈贵妃前来探望”……
他们是在等我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走!立刻回宫!”
我拉上云袖,脚步匆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穿过华清宫侧门,沿着宫道疾行。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此时我的心跳奇快,方才听到的阴谋让我如芒在背。
刚走出不远,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温婉声音传来:“贵妃姐姐?”
迎面走来的是王昭仪。
王昭仪她爹是我父亲在朝中的得力干将王侍郎,因此王昭仪在宫中也一直唯我马首是瞻。
她素来温和,唯独有一爱好就是养犬。
每天定会带着她的爱犬散步。
今天王昭仪身着素雅宫装,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带着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萨摩犬。
这犬体型颇大,但往日总是一副温顺憨厚的模样,正是之前罗刹国进贡的珍品。
这可爱的萨摩犬我之前也逗弄过几次,确实乖巧听话。
“王妹妹。”我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点头示意。
“姐姐这是从华清宫方向来?听说德妃姐姐身子不适……”
王昭仪关切地问。
可我此刻哪有心思寒暄,只想尽快回凤仪宫理清思绪。
“嗯,刚去看了看。妹妹散步吧,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说完便要绕过她们离开。
“好的,姐姐慢……”王昭仪的“走”字还卡在喉咙里,异变突生!
那只被宫女牵着的萨摩犬,一改向来温顺的天性,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狂暴的猩红。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咆哮声。
“雪球?你怎么了?”王昭仪惊愕地试图安抚。
然而下一秒,那巨大的萨摩犬猛地挣脱了宫女手中的绳索。
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狂暴凶戾的气息,狂吠着,直扑向我。
“娘娘小心!!”云袖反应极快,尖叫着张开双臂挡在了我的身前。
但云袖娇小的身体瞬间就被那巨大的白影狠狠撞倒在地。
我在云袖扑出的瞬间已惊骇后退,但巨犬的速度太快了。
它高高跃起,狰狞的犬牙在寒光下闪着森白的光。
“护驾!快护驾!!”
王昭仪惊恐的尖叫划破宫道。远处巡逻武太监闻声疾奔而来。
但太迟了!
就在他们拔刀冲上前的瞬间,那发狂的萨摩犬已经扑到了我身前。
它没有撕咬,而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巨大冲力,狠狠撞在我身上。
砰!
巨大的力量让我根本站立不稳,整个人被撞得向后倒飞出去。
一声闷响,我和那雪白巨犬的身影一同坠入旁边结起薄冰的湖面。
咔嚓!
噗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刺骨的寒冷如同千万根钢针扎透身体。
我呛了一大口水,冰水灌入肺腑,剧痛和窒息感让人眼前发黑。
那萨摩犬在水中异常灵活,挣扎了几下,竟轻易地扒开几块碎冰,湿漉漉地爬上了岸。
湖面上,破碎的冰窟窿因为巨犬的搅动和挣扎,周围的浮冰被推挤着,迅速合拢、覆盖。
几乎在我落水的几个呼吸间,那个破开的洞口就被流动的薄冰遮掩了大半。
任我如何在冰冷的湖水中奋力挣扎,试图上浮。
头顶是晃动着模糊的光影——那是被薄冰覆盖的水面。
我拼命用手去推,去砸,但那层冰虽然不厚,水流搅动下却异常坚固粘合。
我找不到出口!
冰冷的湖水疯狂地掠夺着身体的温度,力气在飞速流失。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沉沦。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湖水,彻底将我淹没。
岸上,一片混乱的惊呼。
云袖不顾一切地扎进了那个尚未完全合拢的冰窟。
但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同样冰冷黑暗的湖水中,再无声息。
武太监终于来到岸边,愤怒的刀光立刻斩下,巨犬瞬间毙命。
王昭仪也顾不上爱犬被杀的痛苦,只是对着声嘶力竭地呼喊:“贵妃娘娘落水了!快下去救她!!”
混乱的呼喊声、奔跑声、冰块碎裂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冰冷的黑暗彻底包裹了沈徽音。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