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九回殇

开灯 护眼     字体:

栖凤台的剧痛与帝王倒下的血色残影尚未褪去,我在惊悸中骤然睁眼。

寒风裹挟着细雪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冷让我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梦境还是荒谬的现实?

一时间我也心乱如麻。

眼前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梅林入口,几个随侍的宫人垂手恭立。

指尖残留着触碰金杯的冰冷幻觉。

这是生辰宴前一天。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个赏梅的午后?!

“娘娘?”侍女云袖担忧地低唤。

“雪更大了,还是回宫吧?”

我压下翻腾的心绪,摇头:“无妨。”

冷一点也好,我现在最需要清醒,需要找出那场血色盛宴的答案。

靴子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走向梅林深处。

梅林幽静,积雪压枝,几点红梅在寒风中瑟缩。

梅林小径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奔跑声和压抑的啜泣。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拐角,差点撞上贵妃的仪仗。

“大胆!”随从太监立刻呵斥。

那身影猛地顿住,抬起头,露出一张惊慌失措、泪痕交错的脸——

正是德妃的贴身女官春桃。

我转过身,只见春桃,面色惨白,发髻微乱,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连连磕头,额头很快沾满了雪泥。

“放肆!”我的女官云袖立刻上前呵斥:“何事惊扰贵妃娘娘?”

德妃身边的人怎地如此惊惶?

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恍然触动。

“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春桃涕泪横流,声音凄惶。

“可是…可是我们娘娘她…她实在是不成了!”

“方才用了些点心,突然就腹痛如绞…身下…身下都见了红!”

“太医诊脉,说是…说是误食了寒凉之物,伤了胎气,怕是…怕是龙嗣不保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份恐慌绝望真实无比,完全不似作伪。

我看着春桃的脸,心底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或许是自己重生后杯弓蛇影了?

“哪里来的点心?”栖凤台的阴影让我对任何异常都充满警惕。

“就…就是寻常的梅花酥酪…御膳房刚送来的…”春桃哭道。

德妃若真因此出事,我代掌凤印,身为协理六宫的贵妃,必须亲临。

无法逃避,只好硬着头皮应对了。“带路!”

德妃的居所气氛压抑如同冰窖。

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弥漫在空气中。

林德妃躺在锦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紊乱,身下锦褥被大片暗红浸透,触目惊心。

两名太医跪在榻前,满头大汗,施针灌药,却似徒劳无功。

宫女们跪了一地,低声啜泣。

死亡的气息,真实而浓烈。

“娘娘…贵妃娘娘来了…”春桃扑到床边,带着哭腔在德妃耳边呼唤。

榻上的德妃毫无反应,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

“太医,德妃如何?”

太医还未来得及回应,门外便传来一声威严而隐含急促的通传:“陛下驾到——!”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

我回头只见一身玄色常服的皇帝萧远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惊怒。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榻上气息奄奄的德妃,随即凌厉地扫向屋内:“怎么回事?!德妃如何了!朕的皇嗣呢!”

为首的太医慌忙躬身:“回禀陛下,德妃娘娘误食大寒之物,冲撞龙胎,引发血崩,元气大伤。已是…危在旦夕…只能用老参汤吊着一口气…”

他额头渗汗,言辞闪烁。

“误食?!什么毒物?!”萧远的怒意如有实质,目光如刀般刮过在场每一个人。

太医更惶恐了:“微臣查…查过了,并无…并无明显毒物。”

“只是…只是酥酪中用的梅花露,似乎混入了少量…少量性极寒凉的雪底蟾衣汁液…”

“此物寻常验不出,单用无害。但若有孕妇人食之,便…便是催命的符咒…”

屋内一片死寂。

原本伏在德妃榻边、失魂落魄般低声哭泣的春桃,像是被太医这句话猛地炸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豁出一切、充满恨意和控诉的目光死死盯住我,然后朝着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陛下!是沈贵妃派人赏给我们娘娘的梅花酥酪!”

“我们娘娘当时欢喜极了,直说贵妃娘娘待她亲厚,分毫没有起疑,这才…这才毫无防备地全用了下去。”

“陛下!求您为我们娘娘做主啊!”

她喊完,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轰——!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的软肋。

云袖怒斥,“一派胡言!贵妃娘娘何曾赏过什么梅花酥酪!休要血口喷人!”

“你……!”我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春桃。

我清楚记得,我从未赏赐过任何糕点。

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比风雪更冷。

栖凤台的阴影让我浑身戒备,这太像陷阱!

“陛下!臣妾从未……”我急声辩驳,声音因惊怒而微颤。

然而,就在我开口争辩的时候,榻上一直气若游丝的德妃似乎被声音惊扰,眼睫剧烈颤动,竟勉强睁开一条缝。

那涣散的瞳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明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呃……我的孩子……”

她绝望地望向萧远,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紧接着,她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一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试图指向什么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唯留下那片骇然的明悟,凝固在死寂的瞳孔里。

“娘娘——!”

短暂的凝滞后,春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扑到德妃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娘娘您醒醒!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奴婢怎么办啊!”她哭得肝肠寸断,状若疯癫。

所有人都被德妃的突然死亡和春桃的疯狂震慑住了。

太医和宫女们呆若木鸡。

萧远看着德妃彻底失去生息的身体,挺拔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盈满了深切的痛惜与无法言说的哀恸。

他抬手,似乎想触摸德妃冰凉的脸颊,却又无力地垂下。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朕的皇嗣……还有德妃她……终究是朕……福薄……”

每一个字都透着帝王的失落与哀伤。

随即,他将目光转了过来。

那目光不再是投向德妃时的怜惜,而是一种受伤的哀恸。

仿佛一个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悲凉。

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难辨,有难以置信,有深深的失望,还有一种被现实狠狠击碎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巨大打击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痛苦和巨大的疑问:

“徽音……”

他竟在此刻唤了我的闺名,而不是“贵妃”或“爱妃”。

“那梅花酥酪……春桃所言……可……可是真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像要穿透我的灵魂,寻找一个答案。

又像是一个溺水者看着最后一根浮木,充满了祈求否定的脆弱感。

那神情,仿佛是我给了他这致命一击,而非一个奴婢的指控。

这无声的指控,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那份脆弱和失望,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让我瞬间窒息。

皇帝那受伤的眼神,像是将我牢牢钉在了道德的刑柱上,让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陛下!臣妾从未……”

不待我解释。

伏在德妃身上痛哭的春桃,哭声骤然止歇。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被巨大悲痛和主子惨死**得彻底猩红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燃烧着疯狂复仇的火焰。

“毒妇!去死吧——!!”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啸撕裂了压抑的空气。

春桃如同被恶鬼附体,从怀中闪电般拔出一支磨得异常尖锐、闪着幽冷寒光的素银簪。

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无视周围侍女,无视近在咫尺的皇帝。

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狠狠扑向了过来。

“徽音!!”

“娘娘!!”

惊呼声在春桃动身的瞬间才炸响!侍卫的反应终究慢了半拍!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

冰冷的金属尖端,在巨大的动能下,精准而凶狠地贯穿了我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喷溅而出。

滚烫的血珠溅射在春桃狰狞疯狂的脸上,也染红了皇帝那张写满“惊愕”、“震怒”的脸庞。

剧痛和窒息感将我吞噬。

力量在血液喷涌中疯狂流逝。

我像一只断翅的蝶,身体向后重重倒去,视野被无尽的猩红和黑暗迅速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