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本兽皮名册仿佛不是由死物制成,而是由无数冤魂的哀嚎凝结而成。我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凝固,但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清明,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
今日。
就是他们的死期。
我没有时间去恐惧,也没有时间去犹豫。我站在这间禁室里,胸口佩戴着季渊的监视器,门外是他的心腹守卫,而我手中,掌握着唯一可能逆转乾坤的钥匙。
我的目光从名册上移开,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黑色的罗盘。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定位法器。季渊如此珍而重之地将它与“死亡名册”放在一起,它必然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我能感受到,从罗盘中散发出的魔气,与季渊的本源魔气同出一源,却又更加宏大、更加复杂。它像一颗心脏,通过某种无形的脉络,与遥远的魔渊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陨星沼泽那座杀阵的总控制器。
我将名册轻轻放回原处,双手捧起了那个罗盘。它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刻满了比季渊书房大门上的禁制还要复杂百倍的魔纹。这些魔纹如活物般缓缓流转,构成一个完美无瑕的循环,将整个杀阵的力量,都汇聚于中央那根微微颤动的指针之上。
毁掉它?不可能。以我的修为,无异于蜉蝣撼树,只会在瞬间被它蕴含的恐怖力量反噬成灰。
带走它?更是痴人说梦。一旦它离开这个位置,季渊会立刻感应到。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里,在现在,对它做些手脚。
我闭上眼睛,神识如水银泻地般,小心翼翼地探向罗盘的表面。我不敢深入,只能像一个最谨慎的学徒,在外围临摹和解析那些魔纹的结构。三百年来,我虽然无法修炼高深仙法,却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季渊。我研究他的笔迹,研究他布下的每一个阵法,研究他功法运转的习惯。我早已将他那套融合了仙魔两道的阵法逻辑,刻在了骨子里。
很快,我找到了我的目标。
在罗盘背面,靠近边缘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周围魔纹融为一体的符文。这个符文,在整个庞大复杂的杀阵中,作用相当于一个水坝的泄洪口。它负责调和整个阵法的能量平衡,确保杀阵在启动时,不会因为能量过于狂暴而自我崩溃。
它就是整个杀阵最精密,也最脆弱的一环。
只要我能稍微改变这个符文的结构,让它在阵法全力运转时,出现一丝丝的能量“泄漏”。这点泄漏,不足以让整个大阵崩溃,季渊在远处也未必能立刻察觉。但对于身处阵中的人来说,那处能量泄漏点,就会成为整个天罗地网中,唯一一个可以被撕开的、微小的缺口!
那就是陆云清他们唯一的生路。
计划已定,但执行起来却难如登天。要改变这个符文,我需要注入一股与季渊同源的力量,否则立刻会引起整个罗盘的反噬。而我体内,只有微薄的、属于我自己的灵力。
我的目光,落在了胸前的那枚“护身灵珏”上。
它既是我的枷锁,此刻,却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深吸一口气,将罗盘平放在地上。我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将那枚玉珏从脖子上取下,悬浮于我的掌心之上。
这很难,近乎玩火。我需要从这枚作为“子珏”的法器中,剥离出一丝属于季渊的本源气息,再将我自己的灵力伪装、包裹成这股气息,最后,精准地注入那个符文之中。这个过程,对神识的控制要求,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都会立刻被玉珏中季渊留下的神念察觉,甚至直接被剑气绞杀。
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沉下心神,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掌心那枚玉珏,和地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罗盘。我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像一根最纤细的绣花针,轻轻刺入玉珏的表层禁制。
我没有去触碰那三道致命的剑气,而是绕开了它们,寻找着禁制核心处,那丝作为子母珏联系纽带的、季渊的神念印记。
找到了!
那是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力量。我不敢惊动它,只是用我的神识,将它的一丝气息“拓印”下来。然后,我调动起我丹田内全部的灵力,开始进行最关键的步骤——伪装。
我将自己的灵力,按照拓印来的气息波动频率,一点点地进行转化、模拟。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我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仿佛要被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撕裂。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三百年的伪装,三百年的压抑,三百年的察言观色,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我最强大的底牌。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季渊,了解他的力量,他的习惯,他的思维。
渐渐地,我那团原本温和的灵力,开始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腥甜的、属于季渊的味道。
成功了。
我不敢耽搁,立刻控制着这股伪装后的灵力,从指尖溢出,化作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金线,缓缓地、无比精准地刺向罗盘背面那个微小的符文。
“滋……”
一声几乎无法听见的轻响,我的灵力与魔纹接触的瞬间,整个罗盘猛地一颤。一股磅礴的反噬之力顺着我的灵力倒卷而来!
我早有准备,在接触的瞬间便切断了联系。但那股力量的余波,依旧狠狠地撞进了我的识海。
“噗!”
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面前的地板上。识海内翻江倒海,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不敢停下。我强行压下伤势,再次凝聚起伪装的灵力,继续我的工作。我需要在那符文原有的笔画上,多添上一笔,一个极其微小,却足以改变其能量流向的“分流”笔画。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接触,都会引来罗盘的反噬。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的血迹也越来越多。但我能感觉到,那个符文的结构,正在我的“雕琢”下,发生着极其细微的改变。
就像在一块坚冰上,用一根凡铁针,一次次地刻画。
终于,在我几乎要耗尽所有灵力和心神,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我的指尖传来了一丝异样的触感。
成了!
那个符文的能量流转,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岔口。它依然在整个大阵的平衡范围之内,不仔细探查根本无法发现。但当杀阵的能量催动到极致时,这个岔口,就会成为一道致命的裂痕!
我长长地、虚脱般地吐出一口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我迅速将罗盘和名册放回原位,启动机关,将地砖合拢,抹去地上所有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要站不稳。我扶着墙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能就这么出去。我现在的状态,虚弱不堪,任何一个有修为的人都能看出问题。我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的目光扫过书房,最终落在了那张巨大的沙盘上。
我走过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柄普通的匕首,这是我平日修剪花草用的。我咬了咬牙,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然后,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狠狠一掌拍在沙盘上!
“轰!”
一声巨响,由万载寒玉制成的沙盘剧烈震动,虽然没有碎裂,但上面模拟出的山川河流,却被我拍得一片狼藉。同时,我故意让自己的灵力失控,与书房内的禁制产生了轻微的碰撞。
整个书房,瞬间警报声大作!
门外的守卫大惊失色,立刻冲了进来。
“尊夫人!”
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我,林鸢,仙尊最柔弱的道侣,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手臂上流着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而我面前的沙盘一片混乱,仿佛刚刚承受了巨大的冲击。
“我……我只是想找到陨星沼泽的位置……”我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虚弱,充满了自责与绝望,“我太着急了……我想帮夫君……可是我没用……我的灵力……失控了……”
我将一切,都归咎于“救人心切”而导致的“修为反噬”。这是一个完美的解释。一个资质平平的女修,因为过度担忧,强行催动灵力,试图破解仙尊留下的沙盘模型,结果被沙盘蕴含的力量反噬受伤。这完全合情合理。
守卫们看着我的样子,又看了看混乱的沙盘,眼神中的警惕,渐渐被同情和一丝敬佩所取代。
他们扶起我,玲珑和碧玉也闻声赶来,看到我的惨状,吓得哭了出来。
“快!快去请丹师!”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我胸前那枚一直被我握在手心的玉珏,忽然亮了一下。
季渊的影像,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次,他的背景不再是临时洞府,而是一片昏暗的、魔气翻涌的天空。他脸上的“疲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我“看”到,他情绪的颜色,是前所未有的暴烈。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之中,正疯狂地翻滚着大片大片代表着暴怒与怀疑的、刺目的猩红色!
他感应到了。
在我改动罗盘符文完成的那一瞬间,身为主人的他,即便远在天边,也一定感应到了那丝微不可查的异动。
“鸢儿。”他的声音,不再温润,而是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透着森然的寒意,“刚才,太初宫的护山大阵,为何会产生异动?”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受伤,没有问书房的警报,而是直指核心!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起了疑心,而且是极大的疑心。
我必须稳住。
我挣开侍女的搀扶,对着水镜,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夫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将刚才对守卫们说的那番话,用更加悲痛、更加悔恨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指着自己流血的手臂,指着混乱的沙盘,哭得泣不成声。
“我太没用了……不但帮不了你,还给你添乱……我惊动了护山大阵……夫君,你罚我吧……”
我的表演,天衣无缝。一个深爱丈夫、却因自身无能而犯错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形象,活灵活现。
水镜那头的季渊,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穿透水镜,看穿我神魂的最深处。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守卫和侍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久,他情绪里翻涌的猩红色,缓缓平复了一些,但那墨色的基底,却变得更加浓郁,更加冰冷。
“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事不怪你,是我留下的禁制太强。你也是一片好心。好好养伤,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地看着我,缓缓说道:“前线军务繁忙,我暂时无法脱身。我已经传令给影一,让他即刻返回太初宫。”
影一!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影卫,是季渊最神秘、最强大的直属力量。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而影一,是影卫的首领,是季渊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忠诚的一条狗。三百年来,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他奉命处决了一位被认为有叛逆之心的长老。他出现时无声无息,离开时,只留下了一地的血。
季渊,竟然派他回来。
“让他回来……做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自然是……回来保护你。”
他说着“保护”,但我“看”到的,却是他内心深处那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意图——
监视。
不,是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