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药方,掀开十年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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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声响吵醒的。

我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还残留着沈聿的体温。我摸了摸,是凉的。他已经起床有一会儿了。

我没有动,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将卧室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一夜未眠,我的眼睛干涩酸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昨晚在书房里看到的那些搜索记录,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每一个字都在灼烧我的神经。

林晚秋,HCG,孕酮。

这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名字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细密而恶毒的网,将我牢牢困在其中。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厨房门口。沈聿正系着我给他买的、印着卡通猫咪的围裙,站在灶台前煎蛋。晨光透过窗户,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侧脸线条英挺,神情专注,是我看过无数遍的、深爱着的模样。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永远无法将这个为我做早餐的男人,和“出轨”、“私生子”这些肮脏的词汇联系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我,立刻绽开一个熟悉的笑容:“昭昭,醒了?快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

“好。”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的女人,感到一阵陌生。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我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样。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必须是那个一如既往爱他、信他的妻子。

餐桌上,沈聿将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推到我面前,又给我倒了一杯温牛奶。“快吃吧,今天要去公司开个重要的会,我可能要晚点回来。”

“嗯。”我拿起叉子,机械地戳破蛋黄,橙黄色的蛋液缓缓流出,我却毫无食欲。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大学同学张超,你还记得吗?他老婆怀孕了,最近胎像一直不太稳,到处找偏方。昨天托我帮忙去城南一家老药铺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固本培元的方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叉子的手瞬间收紧。

他终于提了。

这是他准备好的说辞吗?听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张超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妻子备孕艰难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把事情推到他身上,确实是最好的借口。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些搜索记录,或许我真的会信了。

可现在,他的每一句话,在我听来都像是精心编排过的谎言。

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纯粹而好奇:“是吗?那找到了吗?严重吗?”

“嗯,找了一位老中医开了个方子,听说很灵验,就是价格有点吓人。”沈聿喝了一口咖啡,语气自然得毫无破绽。“我已经让他拿走了,希望有用吧。”

他看着我,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躲闪。

太可怕了。如果一个人撒谎能面不改色到这种地步,那他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那就好。”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轻声说,“替我向嫂子问好,让她放宽心,好好养胎。”

“会的。”

一顿早餐,吃得我五内俱焚。

送沈聿出门后,我脸上的温顺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我的喉咙。

缓过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悦打电话。

“悦悦,他解释了,说是替他同学张超的老婆买的。”

“张超?”林悦在那头冷笑一声,“这借口找得倒是挺快。你信吗?”

“我昨晚看了他的电脑,”我声音发颤,“他查了妇产科专家林晚秋,还查了孕酮和HCG。张超的老婆,需要他这么上心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林悦才说:“昭昭,你先别激动。我现在就在济仁堂附近,这家店是会员制,而且对客户隐私保护得极好,我的人脉暂时也撬不开他们的嘴。不过我换了个思路,正在调药铺门口那条巷子的监控。你等我消息。”

“好。”

挂了电话,我再也无法在家里待下去。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安心的港湾,此刻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谎言的味道,让我窒息。

我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地,驱车前往城南。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叫“济仁堂”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城南的旧巷子七拐八绕,我开着车,跟着导航,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地方。济仁堂的门脸古色古香,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悬在门楣上,透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我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店里很安静,不像普通药店那样人来人往。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衫的年轻学徒正在算盘上拨弄着,看到我进来,起身问道:“您好,请问是抓药还是问诊?”

“我……我来找人。”我环顾四周,看到墙上挂满了各种锦旗,还有一些名人和店主人的合影。这里的确像个注重隐私的高档场所。

“请问您找哪位?”

“我找昨天下午来过的一位先生,姓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

那学徒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摇头:“抱歉,我们不方便透露客人的信息。”

“我是他太太,”我急忙解释道,“他落了样东西在这里,很重要,我来帮他取一下。”

学徒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女士,实在抱歉,这是我们的规矩。要不您给沈先生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跟我们说一声?”

让我给沈聿打电话?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又急又气。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中医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看了我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一愣,仔细打量着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老中医扶了扶眼镜,又端详了我片刻,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跟昨天下午来抓那副‘古法安胎饮’的沈先生,手机屏保上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啊!”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了。

沈聿的手机屏保,是我的一张单人照。那是去年我们去大理旅行时,他抓拍的。照片里,我站在洱海边,穿着一条白裙子,笑得灿烂又无忧无虑。

我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您……您是说,他用我的照片做屏保?”

“是啊,”老中医笑呵呵地说,“小伙子对他太太可真是上心。抓这么贵的药,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还拿着照片反复跟我们确认,说他太太体质偏寒,让我们务必在方子里多加几味温补的药材。真是恩爱,让人羡慕啊。”

恩爱?上心?

这些词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他拿着我的照片,为另一个女人,买下了那副价值上万的安胎药。

他甚至还细心地嘱咐医生,要根据“我”的体质,调整药方。

他到底是在演给谁看?演给医生看,还是在自我催眠,把他对另一个女人的好,强行安在我的身上,以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济仁堂的。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

原来,最极致的羞辱,不是声嘶力竭的争吵,也不是面目狰狞的背叛,而是他用对我的“爱”,去包裹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我坐在车里,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崩溃。我还没有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沈聿的公司……对,他公司里,一定有线索。

这半年来,他说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加班成了家常便饭。现在想来,这些“忙碌”,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借口?

他公司里新来的那个设计师……叫什么来着?沈聿曾在饭桌上提过一次,说她很有才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苏晴。

不,是苏清。清水的清。

我立刻拿出手机,在微信的搜索框里输入了沈聿公司的名字,然后点进了他们的公众号。最新的一篇推文,是关于他们团队上个月赢得一个国际设计大奖的报道。

我点开那张团队合影,几十张笑脸里,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沈聿身边的那个女孩。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是未经世事的清纯和朝气。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中间,却丝毫不怯场,反而有种别样的灵动。

她就是苏清。

我点开照片,放大,再放大。照片里,沈聿和她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看起来并无不妥。但我的目光,却像X光一样,扫视着每一个细节。

我看到,苏清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沈聿几乎一模一样。

我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地望着沈聿的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爱慕。

我的心,又是一沉。

下午,我接到了林悦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昭昭,我搞到监控了!”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画面不太清楚,是斜对面的店铺监控拍到的。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沈聿的车确实停在了济仁堂门口。他下车后,独自一人进了药铺。大约半小时后,他提着一个药包出来。但是……”

林悦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是什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是一个人上车的。他上车前,有一个女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因为角度问题,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和背影。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长发及肩。”

米色的风衣,长发及肩……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苏清那张清纯的脸。

“昭昭,你先别急着下定论。”林悦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一个背影说明不了什么……”

“我知道。”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悦悦,你能不能帮我查查苏清这个人?她是沈聿公司的同事,新来的设计师。”

“好,包在我身上。你别胡思乱想,等我消息。”

那一整天,我都像个游魂一样。我画不出任何东西,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沈聿和苏清的脸。我一遍遍地回想这半年来沈聿的种种反常。

他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手机不离身的频率变高了,有时会躲到阳台去接电话。

他有好几次,身上都带回了一种陌生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

而我,竟然迟钝到今天才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晚上十点,沈聿才回来。他带着一身酒气,脸上写满了疲惫。

“昭昭,我回来了……”他换了鞋,走过来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和困惑:“怎么了?”

“你喝酒了。”我闻着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和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嗯,晚上陪客户吃饭,喝了一点。”他解释道,声音有些含糊,“我去洗个澡。”

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可以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花前月下,回到家,依旧能扮演着滴水不漏的好丈夫。而我,却要在这里忍受着猜忌的煎熬,陪他演戏。

凭什么?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林悦发来的一张照片。

我点开,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光线暧昧的日料店。沈聿坐在榻榻米上,侧对着镜头,似乎在认真地听着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赫然就是苏清!

苏清正托着腮,笑意盈盈地看着沈聿,那眼神,专注而痴迷,像是在看自己的神祇。她的身上,穿的正是那件米色的风衣。

林悦的微信紧跟着发了过来:“这是我朋友刚刚在‘隐泉’日料店拍到的,说是看他们气氛很亲密,不像是普通同事。昭昭,这……”

我没有回复。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照片里,沈聿的嘴角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他所谓的“陪客户”,就是陪她。

浴室的水声停了。沈聿裹着浴巾走了出来,头发还在滴着水。他看到我举着手机,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昭昭,你在看什么?”他朝我走过来。

我没有躲。

我只是在他走到我面前时,缓缓地,将手机屏幕转向了他。

然后,我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他:“沈聿,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