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安最乖巧腼腆的县主,平生只做过两件最出格的事:第一件,幻面于乐坊一舞,
为寻真命天子。第二件,常年追逐真命天子身后。哦,还有第三件私下的。我的竹马死对头,
每次都让我忍不住挥拳相向、暴露我的真面目。不想有一日,
真命天子告诉我他就没认出过我来。此时竹马叼着根狗尾巴草,
痞痞地来了句:「你那天点了妆更漂亮些,穿的也露了……」1听到谢白与莫桑游船时,
我正在和死对头为一颗柿子争破头。彼时,柿儿将掉欲掉,枝上还残留着几片枯叶。
棠棠一声喊,枯叶也飞出了院子。「**,谢公子……谢……」「嗯?谢白怎么了?!」
我吓得一激灵,忙回过头去问。手扶住树干的瞬间,顺势也将柿儿给扫掉了。「吧唧~」
「蠢樱桃!我的柿子!!!」崔玉一声怒骂,气得跳下树,颤手捧心。再一低头,
我也捧心了。这是今年秋日的最后一颗柿子。往年都是我吃。现下倒好,不用抢,
直接献给土地公公了。崔玉昂首的眼神,恨不得剐了我。我摸摸鼻子跳下树,
径直朝棠棠过去。「谢公子与莫桑……正在曲江池的画舫上游玩,
听说谢公子还在为她作画写诗呢……」棠棠叉腰歇了口气,总算一口气不停地说完。
而对我和崔玉的斗争见怪不怪了。「啥?」我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莫桑?
莫桑谁啊?」身后一声冷嗤:「谁?平康坊新晋头牌莫桑呗!」2曲江池,画舫内。
「子白兄这剑舞之作,绝了!」「只是剑舞?莫桑诗一出怕又是千金难求。」
「我等自愧弗如、钦羡不已,子白兄,受教了,受教啦~」「你们啊,还真是……」
「还真是狗见了主人——摇头摆尾?」崔玉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痞笑着大喇叭接话。
谢白无奈的笑容一滞,不悦地转过头。待看到我时,愣了下。又继而无事地望向崔玉,
神色冷漠,眼神冰冷。「崔玉,又是你这厮,说话放尊重点。」崔玉白眼一翻,不理。谢白,
字子白。景落诗是他的成名绝学,却鲜少画人。我越过人群,瞄向那幅新作。红衣剑舞,
的确一绝!可画人不是会被视作匠人,拉低他的身份。我央求了多次,都未求得一幅。
如何现在不拉低了?还是为一舞妓?3「谢哥哥,这位是?」扯起一抹乖巧笑,
我心头酸涩视线落在画后女子身上。如寒梅傲雪,女子眉眼绝美,冷傲却又温柔。
「惠柔县主安好,莫桑听说过您。」我很有教养地颔首回礼。谢白眼神闪了闪,
将莫桑虚虚揽入怀中。「我将迎娶桑桑过门,望县主成全。」只一句如惊雷贯耳,
我呆呆地不自觉后退,踉跄着。棠棠也惊愣了,扶住我。还不待不忿低语,
船上吃吃的笑声便传开。「子白兄啊,毕竟人追你身后可三年了,
莫不是到了伤心的连个名分都求不到?」「依我看不如一起收了算了,以你的才华,
美妾佳人早晚之事,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太对了,想必县主也不是不能容人之人。」
「……都慎言!」谢白呵斥一声,歉意的眼神看向我。「县主莫要怪罪,他们胡开玩笑罢了。
」棠棠看不下去了,向前一步怒问。「谢公子,半月前你可说过待明年秋闱后,
便登我家府门提亲。「如何现下要迎娶一个妓子,反悔弃我家**于不顾?」
质问下一丝愧色也变不耐:「莫桑乃清倌人,我早便心悦于她,已当枕边人。」
「这颗心头的朱砂痣也是近日才寻回,再随意贬低辱骂者便是针对谢某。」揽紧美人腰身,
谢白声冷,眼神锐利。我不甘心,张了嘴。「那我呢?谢哥哥又将我置于何地?」他低眸。
「先前那话,县**当在下未曾言过。」眼中金豆子,无意识断线滚下。当未曾言过?
朱砂痣?我又不是多死缠烂打之人啊!厚脸从不弃,归根究底不是他私下说自觉配不上我。
明面屡次婉拒,也是想考得功名再行此念。如今……何不早言明呢?4船上乱作一团。
崔玉跳上去正暴打嘴欠者。泪花模糊视线,我眺望着刺目呵护美人下船之人。离去之际,
不忍的余光终扫过。我下意识腆着脸再次问:「谢哥哥当真对我……?」谢白叹息一声。
「杜姑娘,我先遇见的她。」5爆炒栗子狠敲在脑门上。我呆怔目送回神,
疼得愤愤转眸瞪向他。「那个伪君子的话,你要当真就真是蠢到家了。」崔玉撇过眼,
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左右一扫,恨恨地踩了他一脚。「谁是伪君子?!
「你个黑心肝不准这么说他。」崔玉疼得脸一抽,嗷呜叫。「蠢樱桃,
他这一出不就是想逼你接受纳妾,好左拥右抱嘛!」
泪珠子当即打住:「所以谢哥哥不是不喜欢我?」崔玉脸黑了。「你就这么喜欢他?」
我转身没理,兀自嘀咕。「纳妾也不是不能商量,谢哥哥这么讲可太伤我心了,
等我再私下找他问问去。」「猪脑子啊!!!」崔玉呕血地骂骂咧咧。
「你是被那个芝麻汤圆给糊心了吧……」气得又重踩一脚,我跑远。「黑心肝,你就没白的!
」骂谢哥哥,不可以。骂我。一样不能行!6还没等来会面时机,「秋日宴」请帖递了来。
曲水流觞,吟诗作画。剑舞一扬名动长安。我坐下观着,也鼓起了掌。莫桑浅笑瞧向我,
第二次对话到来。「今日这盛会有才艺者皆会尽兴的台前一展,不知杜姑娘可能上前?」
我皱了皱眉。席间嘲声隐约响起。「她可没有才艺,早问过了。」
谢白也佯似嗔责了声:「桑桑!」「原来……你真和传说一样,是个空有其表的笨花瓶啊!」
身侧人坐下轻笑了声:「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耳廓红红,疑惑侧头。夸我?
莫桑眼中讥诮,面上柔美冷艳。「谢郎只会有我一人,劝你还是别再妄想的好。」
两幅面孔——我气恼地攥起拳头,小声回击。「他与我已处了三年,不会为你抛下我的。」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看看?」7「屁话!那是他有眼无珠。」崔玉叼着根草,
抱臂斜在柿树边,少见夸了一声。我闷头被棠棠推着秋千,不语,心碎着。
席间一句「不过尔尔,自负高看」,便将我引以为傲的琴技贬低入泥。真就那么差劲?
还有莫桑,傲梅落枝头。响亮的耳光巴掌印,唇角鲜红溢出。我懵呆没回过神来,
她一句:「对不起,我与谢郎是真心相爱,不能负他。」「至于才艺,县主,
我当真不知……真没恶意……」我气恼辩解。谢白冷笑。「桑桑自己动的手?这话县主信吗?
!「以后天涯陌路,谢某人……高攀不起。」我急了。试图展露才艺挽回。
美人又一声柔弱轻咳,席间窃窃私语。「由妒生恨,人品堪忧啊!!!」「我的性格为人,
你也不清楚吗?」我忍着泪,心沉谷底问话。然换来的回言却是:「谢某从前,看错眼了罢!
」8荡着秋千,崔玉瞥了眼我。「说真的,你到底看上了他哪点?」
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诗不成画不就,组合卖弄才得点名头。「嘚瑟得让人见了就想揍一顿。
」我淡淡回瞟:「还不是……」崔玉的锅。9小侯爷。有钱有权还有颜。独独性格,
打架惹事风流债,女人排出长安外。「纨绔」二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心中忐忑,
怕将来夫婿是这种就玩完。便提前去寺里为自己求姻缘。大师说若想寻得真命天子,
那就以幻术覆面一舞,能真正认出我的即是命定之人。那晚也才将跳了一半,
就被每日混迹乐坊的崔玉给逮了个正着。谢白救下了我。怕他向我父亲告状对峙,赶忙溜了。
正愁着呢,没注意落了水。谢白将我捞起,还笑得温柔。「我们又见面了。」此前,
我们就见过一面。10闻听之人险些没一个趔趄。「就这?你就认定是他了?」「啊,
他有才,生得俊美也洁身自好,当然是他了。」崔玉扶额。「那我也认出你了,
怎么就没觉得是我呢?!」我嫌弃的神色,不言自明。他不满。「你是对我成见太深了。
「把那个汤圆忘了,再仔细瞧瞧我或许也行呢。」我呵笑了一声。
袋上狠砸雪球行——「半夜装鬼吓我行——「抢我柿子、脸上画乌龟、捉蛇丢进我院中……」
「停!」崔玉心虚握拳咳了下。「你最后不都报复回来了,小心眼还挺记仇。」不说还好,
一说我都忘了伤心更气了。鞋子随手丢过去。「快滚!!!
「本**只想找个一心一意对我的。「我一黄花闺女,再翻墙要被你染了污名。」
人拔腿就跑,极不乐意嚷嚷着。「你就是对我还不够真正了解,先入为主了……」我哼了声,
除了他爹。我怕是那个唯二清楚他是什么货色之人。棠棠捂嘴偷笑。「**,
小侯爷说的也并不是没道理啊!」我凉凉问:「那你可会认不出我?」棠棠连连摆头。
「说句大不敬的话,**化成灰我都能认识。」「是啦!他哪怕只剩骨头渣我也能认识。」
一墙之隔的侯府,崔玉应了声。「你这话听得我又感动,又瘆得慌!」11整半月未出府门。
意外的,「芙蓉园观红枫」致歉邀约信递了来。那时,我还正在棍棒伺候翻墙之人。
晚到一个时辰。谢白笑吟吟也没介意。不停道歉,当日心急方口不择言。
又说莫桑吃醋才自导自演,他甘愿任罚好让我消气。我全程抿唇没吭声。他似乎急了。
「杜姑娘,其实谢某曾允诺娶你,对你并不是真没……」欲言又止,脖颈泛起粉。
「可若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想必你也不会伴我三年。「琴声引百鸟展喉——「我也,
早对姑娘仰慕难忘。「要真因此失了姑娘青睐,谢白……自当在赔罪后不再搅扰。」
简单几句话砸下,我惊得讶然抬眸。他却是握起拳没敢看我。很紧张,羞涩,忐忑的模样。
唔……心头甜滋滋。好像没那么气了。被反向表白再肯定,这感觉还真不错!「谢公子,
你也太不相信我了。」我压住唇角,仍做不悦样。「是,我明白了。」谢白失落转身。
12秋风习习,林叶飒响。真诚的坦白完心意,我二人算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又在听到我同意纳妾后。谢白也讶了。走走停停,他欢喜雀跃,我心头落定,委屈消散。
欢快的步子上轿前,火红飘落至发鬓。他为我温柔拂去,
似好奇问着:「为何从前没见樱儿抚过琴?」抵不住溺死人的目光,我羞怯埋首。
「父亲不让我于人前卖弄。」「哦,原是如此。」谢白如恍然大悟。瞧着我,
他又好笑似随口一提:「既你我情已定,樱儿回去那便放了桑桑吧!」「嗯?放谁?」
我抬了头。13擤着鼻涕,我又哭得泪流。崔玉简直没眼看。「够了啊!!!
「你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睡了。」我抽噎着,脏帕朝他砸去。
「哪个天杀的劫……劫了那女人,害我白空欢喜一场。「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婚事也定呜呜……终于又定下着落了。」哇哇叫躲开,崔玉不解。「你一个姑娘家,
就这么着急嫁人?」「我不先定好,等我父亲挑定后……后悔都没地方哭去了。」人顿了下,
面色难言地接话。「不然你要实在怕,我让我家老头子过来下个聘?」再次丢去一团,
我瞪向他。崔玉别扭地也没躲了,帮我分析着。「你看哈,他俩老相识了,
我爹提亲你爹绝对没脸推拒。「而你无论定亲还是成婚后,这院墙凿个门不跟当下没区别。
「你爹呢,也不会乱给你找夫婿了。「没人敢管你再还自由,不皆大欢喜呢吗?!」
我怀疑地盯着他。他被我看得坐到桌边咕咚灌起水。「黑心肝,你这么帮我目的何在?」
「我能有……行吧,跟你定亲我爹也不会催婚了,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崔玉抵赖的话拐了个弯,瞄向我。「这还差不多!」「这么说你同意了?」「嗯,
也没其它更好法子了。」「行,那我这就去把老头子薅起床、清库房。」
崔玉瞬即如离弦之箭翻出窗去。大半个身体都过去了,他忽又回头定定望向我。「干嘛?
你想反悔啊?!!」我掏出床边的点心,嚼嚼嚼,哭饿了。我怎么会反悔,倒是你。
「别明早睡醒,又想去找那汤圆和好,害我白折腾。」「不会。」我信誓旦旦。
他不相信我的为人,我也不是那种屡屡不要脸硬凑上去的女子。「而且,他给我表白后,
我好像除了开心些就没小鹿乱跳来着……」真命天子,就这么没了也算了。
三年已然很漫长了,何必下半辈子再互相折磨。崔玉蓦然啪啪拍了拍掌。英雄,失敬了。
「拿得起放得下,在下佩服!」竖起的拇指,还给我整的脸红得不好意思了。
崔玉临走前又留下一句:「放心,真正的真命天子迟早会来。」「但绝不是那种小人,
他就没一点能配上你。」我深感赞同。既是真命该互生爱意一心一人才对,
绝不是这种强求得来。14想通了,放下了。舒心地睡至日上三竿,才被我父亲揪起床。
崔玉动作是真快啊!生像是怕我晚点再反悔一般。满满两院子,
生辰八字、媒婆、婚书、定亲之物。一股脑都把我父亲砸懵了。逼到墙角,
两老熟人聊了会儿。我父亲问我意愿,我乖巧地拽着崔玉连连点头。人走后,
他意味不明的神色问我何时答应的。得知结果便闭了会儿眼,接着甩袖离去。
「我是将你关太久,人都闷傻了。「那小鬼明显对你居心不良。
「院中这些没个三五年可凑不齐,被人卖了还在乐呵……」啥玩意?我立在院中,凌乱了。
15后知后觉,我大骂崔玉。他表示我纯纯想多了。一通解释下来,算是暂且相信了他。
为庆祝定亲之喜,狐朋狗友聚在了一处。虽有乐坊的美人在侧,
倒没想象中的乌烟瘴气不入流。更多像是朋友相处,都很尊重对方。「恭喜小侯爷了,
得偿所愿!」一女子嘻嘻笑了声。「嗯,是该恭喜他,也恭喜我。」举杯相邀,
热闹得我手痒了。崔玉取出一把上好古琴,搁置在我桌前。「来一曲?」我正欲推拒。
「在江上,就我们几人不用顾忌。」看向其他人,皆是亮亮的眼神正注视着我。
「早听崔玉这小子讲,杜**日日闺阁练琴练舞,琴艺绝妙,难求一曲。」「是啊,
垂涎到今日也总算有幸相会,不知借某人的光可能听上?」「啧~小侯爷,
你倒是再吹吹耳旁风啊!」「嘻嘻,这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可别忘了昔日友人哟!」